苏玉盈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云嫣来,只觉得这个穿着大红羽纱面披风的女子黑发高挽,身形窈窕,侧着头和萧承煦说话的姿态亲密无比,她鲜少见到萧承煦如此开怀大笑,居然还伸手刮了刮那女子的鼻尖。
如今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苏玉盈怒极,三两步跑到萧承煦面前,大声质问:“承煦哥哥,这女人是谁?”
那头小老虎被突然跳出来的女子吓了一跳,压低身子,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云嫣忙轻轻放下小家伙,盈盈给苏玉盈行了万福礼。
苏玉盈近了看她,更觉得这女人颇有南蛮狐媚子矫揉造作之感,她在鲜红大披风下穿着杏粉色的缎子裙袄,周遭缀着一圈绒绒的兔毛,小巧的鹅蛋脸被绒毛一围,更显得精致美丽。
皇帝携丽妃和惠妃过去,雪地上多了好些脚印,萧承煦也向皇帝和后宫妃嫔们行了半礼,皇帝咳嗽一声,说:“九弟,你在府中的日子果然逍遥快活。”
萧承煦微微一笑:“臣弟应多谢皇上成全。”
说着,目色温柔无比,在皇帝说免礼后,亲手扶起云嫣说:“还不谢谢皇上开恩,若不是皇上玉成我们,我和你又怎能过上琴瑟和鸣的日子?”
云嫣低着头微微一愣,她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色顿时苍白,忙对皇帝行了大礼。
皇帝见她匍匐于地,双手掌心向上,只露出一截白腻至极的脖子,手心肌肤与地上的积雪无异。而她身上一段幽幽暗香,真和梅林的清淡白梅一般清冷幽婉,心中只是微微一动。
皇宫内苑多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所收的嫔妃,北地胭脂明艳大方,丽妃更是各中翘首,皇帝曾和她同去校场,丽妃一身紧短骑装,更将她丰盈有度的身材显露无疑。
丽妃不但容色倾国,还极擅着装打扮,那骑装上用了一节刺绣山河图的玄色宽腰带,更显得曲线玲珑,腰身纤细,一双穿着小羊皮靴子的修长美腿控住马匹,不论是在马上直立起身,还是侧转倒卧,都灵活极了,非但如此,她还一口气在马上连连投中十壶,激起一片如雷的掌声。
过去皇帝最欣赏的就是丽妃这般的大气之美,只是今日头一遭重见云嫣,她过去身上畏畏缩缩的孤寒之气一扫而空,那种南方美人的清丽雅致,虽不是十分艳丽,却如同缱绻温柔的花香,闻了一回就叫人念念不忘。
丽妃只是漠然看着云嫣和萧承煦,因她薄薄施了一层胭脂,嘴唇上更是嫣红一抹,配着宫妃的盛装,和因怀孕而更加丰腴白嫩的身段,真是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皇帝凝视云嫣片刻,说:“九弟一向眼光独到,朕曾经记得和你私服去过南梁的旧货市场,你当时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堆破瓦罐烂木头,朕还想,像你这般糊涂也是罕见,不过咱们出身贵胄,别说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一千两银子也乱花的出去。”
他说完,回首看身后的两位爱妃,因丽妃的异色神情而有些疑惑,惠妃虽是厌恶丽妃,但也并不知道她曾经和萧承煦的过往,见丽妃不知道为何,原是个唇齿伶俐的好胜姑娘,突然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立刻上前凑趣儿说:“臣妾不知道,皇上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吧!”
皇帝微笑,说:“就你好奇,你看看你妹妹,多么镇定,难道是早就知道结果了?”
丽妃终于回过神来,嫣然对皇帝说:“臣妾只是觉得这些都只是杂项玩物,哪怕再慧眼独具,也是旁的东西罢了。如皇上您这般胸怀大志,慧眼敏锐的男子,是真正的大英雄,故而不会在这些玩物上下功夫。”
惠妃冷冷一笑:“皇上您看看,您才说了几个字,丽妃妹妹就说了这么许多,再没见过她这样能说会道的好人儿了。”
皇帝其实喜欢看到后宫妃嫔们争宠撒娇,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
他明知道惠妃姐妹和丽妃关系不和睦,却愿意将她们一起带着,也是这个道理。
“丽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九弟虽然喜欢在这些东西上花功夫,可他能征善战,是我军中最战功赫赫的大将。”
萧承煦似乎毫不在乎,细腻的唇角一直带着笑意,那双蕴着星光碎影的眸子只是望着云嫣,见她系披风的长丝绦松了,还亲手给她重新系了一道。
云嫣猝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恐慌和哀求。
她拿不定主意,萧承煦在丽妃面前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免除皇帝那点猜忌——云嫣在丽妃身边伺候时,就发现皇帝对丽妃极为宠爱,却又隐约不满。
皇帝是极自信到自大的性子,在他面前的女子,哪怕再是聪敏灵慧,也不能越过他去,最好在他面前,表现出十二万分的爱慕之情和敬仰之意,对他如同对待浩渺的苍天般臣服才好。
再聪慧高傲的女子,也要显露出自己的醋劲儿,更好是为了得到皇上的欢心,做一些傻乎乎的小事儿,博得他一笑,让他好摸摸头说:“你这个小傻瓜,朕最宠爱的就是你了。”
如此这般才好。
可丽妃出身高贵,又不是真心情愿嫁给皇帝,心里一股气不顺,哪怕她再聪明,早就揣摩透了皇帝的心思,也从来不愿意真正迎合皇帝。
若萧承煦不过用对自己的关切,来掩盖他对丽妃的心意也就罢了。
若是他为了刺激丽妃才这样做,丽妃毕竟是个女子,她也会伤心难过的。
“那日九弟拿回来的旧货古董,被他重新擦拭,都焕然一新。居然都是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名贵古董。而那只破板凳,更是用最上等的沉香木雕凿制成,原来椅腿上,刻的是八仙过海。宫中的史官看了,说,这些东西一经擦拭调养,价值竟增加了十倍不止。”
皇帝说到这里,看着萧承煦身边的女子,说:“经过你手的,似乎都会增价十倍不止。”
萧承煦只是笑:“皇上这话说的臣弟信心满满。海和晏清之日,臣弟这就奉旨当古董商去。”
这话说完,兄弟二人和惠妃都大笑不止。
云嫣一双明眸只是望着丽妃,丽妃却看也不看她,目光幽幽看着天空,扯絮飘棉的落了雪花下来。
“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会是个丰年了。”
萧承煦在前头带路,领一行人去湖边小筑赏雪饮茶。
原来修建燕王府的时候,萧承煦极爱这一带的湖光山色,绿梅桃花,便在湖边建了一溜长屋,屋中遍是落地长窗,装的全是西洋大玻璃,推开窗户能直通湖边木栈道,迎着四面莹亮的窗户,那雪花仿佛被奇异的吸力引诱,朝着着屋子呼啸着飘飞而来。
皇帝站在窗边,只觉得心旷神怡,景色之美,比皇宫中的云台晚照更是动人。
而云嫣已经亲自去提水沏茶。
“这是今年绿梅上的第一捧新雪,蒸馏过滤后,留了一缸子泡茶。”她将水注入精致的红泥小水壶,轻声解释。
惠妃随口问:“这丫头是丽妃的旧人,这些什么梅花上收水的法子,怪是矫情,莫非都是丽妃娘娘教的。”
丽妃瞥了惠妃一眼:“臣妾并不曾教。”
惠妃宛然一笑:“妹妹别多心,姐姐也是随口说说。姐姐还记得,你这丫头好像曾经做过一些极精巧的吃食,什么玫瑰花饼,槐花糖,听着极简单,但是要用多少朵花瓣,肉眼一个个去挑,有一个虫眼略有一点损伤都不能用,真是穷奢极欲,用咱们的俗话怎么说来着?一块豆腐用十只鸡去做,倒是做出了肉价钱。”
苏玉盈从萧承煦不怎么理她开始就在生气,这会儿听到姐姐的话,对云嫣更是厌恶至极。
“这种狐媚的法子,也只有南人想的出来,我看她倒像是那边的人。难怪南边几国都亡了。”
萧承煦只是微笑:“有一些是臣弟在南方听说的,横竖云嫣在府里没什么事,臣弟就让她试试。若咱们还是四处打仗,自然顾不上这些费工夫的事儿。现在四海平定,九州臣服,各地都陆续归顺了朝廷。臣弟是真觉得累了,不如每天在府里和云嫣消磨时间有趣。”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是爱美人胜过爱江山啊。咱们萧家人怎能如此没出息?”
萧承煦朗声大笑:“皇兄有雄心大志就行了。臣弟还真没有。这样过过日子,生生孩子就挺好的。”
丽妃手指微微一颤,竟不小心碰到了云嫣倒进茶杯的热茶,顿时她雪白的手指上一片鲜红。
云嫣立刻跪下给她擦手:“丽妃娘娘,奴婢鲁莽,您的手没事儿吧?”
萧承煦却扬眉说:“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今后不必奴婢奴婢的自称。”
丽妃闻言,涩然微笑:“不错,你已经不是奴婢了。说不定将来燕王会让内务府加你的名字进玉碟呢。”
苏玉盈一直不言不语,心中其实在琢磨,到底该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
倒显出不同于寻常的文静来。
只是一听丽妃这样说,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大喊:“不可以!!”
她苏玉盈还没有进门,怎么可以让一个侧室先进燕王玉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