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知吐血无小事,尤其是病的这样久,又吐了血,顿时心头一阵黯然,他和几个兄弟一同并肩作战,征战沙场,为的是逐鹿中原,问鼎帝位,成就千古霸业。
如今一切心愿已成,可叹身边的兄弟一日少于一日,皇帝近来身子渐渐虚弱,虽御医总宽慰皇帝,说他不过是过分勤于政务导致的疲倦罢了,可皇帝总疑心御医不敢说实话——皇帝一怒降罪御医,就是诛九族的罪。
他总是不放心九弟,因萧承煦为这个天下立了赫赫战功,可说大晟朝的江山,逾半壁都是萧承煦打下来的。
在军中他地位超凡,神机营和神啸营的军人们已经隐隐有“不知皇帝,只知燕王”的趋势,这是谋反的兆头!
若是有一朝皇帝驾鹤西去,若这萧承煦趁乱谋反自立为帝怎么办?
皇帝每四思及于此,都要出一身冷汗,简直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
而现在,他看到俊秀英武风华正茂的九弟居然吐了血,而侧妃仿佛十分镇定,显然这不是他头一回吐血了,皇帝终于意识到死亡的阴影笼罩进宫廷,而真正覆上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陛下……”萧承煦喘着粗气:“臣恳请您收回神机营和神啸营两营兵权,臣弟目前身子抱恙,短期……恐怕也无法继续指挥两营。十弟他虽然对皇上一片赤诚之心,可惜他领兵打仗仍旧缺了几分火候。臣弟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惯着让萧承轩继续领兵,坏了大晟朝的大事!”
皇帝真没想到,自己来探病,居然就解决了一桩心腹大事——萧承煦亲自还归兵权。
皇帝这一刻真真正正信了他。
信他病的重,信他一心一意为了大晟朝和自己考虑,信他依然永远是自己最疼爱的九弟!
“你别犯糊涂,两个营的弟兄都等你赶紧回去!”
皇帝认真握着萧承煦的右手安慰。
萧承煦的手无力地摊在皇帝带着弓弦茧痕的大手里,皇帝这位九弟,从小生的神采秀逸,宛如观音座下的金童般美好可爱,他的手哪怕经过再多苦练,仍旧是窄长优美的,宛如一个艺术品。
“陛下,臣弟恐怕是好不起来了。臣弟的愿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两个营的兄弟是希望多多出去打仗的。若有个合适的将军带领他们给自己挣一份事业,给帝国版图开疆拓土,臣弟看了也是高兴的。”
皇帝侧目看了一眼,只见那清丽如新雪的侧妃悲痛欲绝,只一言不发地半靠在榻上,她不敢出声,哭的是气咽声塞,泪珠儿大颗大颗比东珠还要剔透盈亮,不住扑簌簌落下。
“好,朕依你的。只是一点,你一定要好起来,和侧妃好好的,尽快生个一儿半女,为你这一脉开枝散叶,省的父皇和你母妃在地下担忧,将来朕若见着父亲,也无法和他交代。”
皇帝终于如愿收归了燕王兵权,虽是身子骨越来越虚弱,却跟陡然注入了新的活力,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容光焕发,高高兴兴御驾回朝。
而燕王萧承煦只是凝望着皇帝的背影,眼中有着莫测高深的神色。
——
皇帝回了宫,却偶感风寒病倒了。
他这一病倒吓坏了朝中无数人,因皇帝目前的长子母亲出身低微,也不得圣宠,生了皇长子也不过封了个昭仪,连个妃位也没挣着,因此皇宫内外的朝臣奴婢们都以为皇长子不可能继承大统。
毕竟,皇帝一直宠信的丽妃已经身怀有孕,却还没有生产,她若是生出一个小皇子来,东宫太子位花落谁家就成为未知数了。
皇帝虽然病了,却不愿露出生病的踪迹,撑着身子上了两回朝,第三日一早却再也扎挣不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在漆黑的眼幕乱冒瞎窜,他闭着眼由内监扶了回去,御医们纷纷到皇帝寝宫把脉,集中讨论开出药方。
皇帝喝了几天,只觉得渐渐好了些。他也睡得昼夜颠倒了,白天昏睡一天,晚上热度降了下来,他也醒着睁眼,只是百无聊赖地数着博山炉往外飘的香烟形状。
他躺了一会儿,终于再忍不住,披衣下地,几个内监唬得脸色大变,赶紧的跟在皇帝身后,皇帝板着脸回头:”再跟上统统赐死。“
再没人敢跟上,他信步走到了花园里,春夜百花齐放,那馥郁浓烈的香气阵阵扑鼻而来,皇帝随手掐了一朵山茶花,悄悄往花园深处走去。
内里有一块空地,今夜原来又是十五月圆夜,天上明月高悬,宛如一大片明镜,一个女子身穿素衣素裙,跪在垫子上对月祈祷:”求月神开恩,让皇上尽快好起来。妾宁可替皇上去死。皇上是当世大英雄,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妾不过是蒲柳之质,死了也不可惜,若是能用妾的命来换皇上的命,妾是赚了大便宜!“
说着,她竟从衣袖里掏了一把剪刀出来,对着自己的手腕就划了过去,顿时溅落一地血点子。
她疼的脸色惨白,身子骨摇摇欲坠,却仍旧顽固地对着月亮说:“妾已经歃血为誓,绝不反悔!皇上何时好起来,何时就是妾的绝命日!”
皇帝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荒唐!”
那女子仿佛被吓了一跳,忙垂下宽袖挡住伤口,惶然就要往林木深处跑去,却被皇帝一把攥住了袖子。
“你刚刚愿意为了朕去死,现在却不敢见朕一面,贺兰绾音,你耍的究竟是什么把戏?”
皇帝收紧双臂,将她抱在怀里不放,口气却很严肃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