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煦英俊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双手枕在脑后，安然说：“自然是真的。”
“没有骗我吗？”
“云嫣……”萧承煦明亮的黑眸盯着云嫣，几乎能映出她的秀丽容颜：“我之前是在骗你，真是对不住了。只是见你这样担心，我实在是不忍心……”
云嫣低垂着头，陡然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连耳廓都红的半透明，真如鸡血石一般，她陡然抬起眸子，直勾勾盯着萧承煦，重复着低声问：“你真没病？”
她越说声音越低幽，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听不清晰，萧承煦侧耳去听，突然被一双手大力推了回去，后背硬生生撞在床褥上，虽是床褥柔软，也疼的他哎呦一声。
“好疼。”
他委屈地揉着后脑说。
“疼才好呢。”
云嫣罕见地愤愤然说。
她眼珠儿里还含着泪花，眼角全是嫣红色，鼻尖的那一抹红更加显眼，她咬着说刚说完，又立刻扭转身子出去，轻声念叨着：“罢了罢了，好在是在骗我，人没事儿就好。”
她话音未落，人就轻悄出去了。
——
皇帝听说燕王的病一天天加重，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御医迟迟不回宫，问了情形，原来燕王在他的医治下，居然病情不好反重，初始是燕王的侧妃不准他离开燕王府，后来则是御医自己不敢走了，若是燕王真有个好歹，他该如何向皇帝交代？
皇帝最近身子日渐消瘦，每日御医给他诊平安脉，却也查不出个究竟来，皇帝原本就疑心病重，哪怕是最近身子欠佳，东宫太子位仍旧空悬，着实叫朝臣们好生着急。
他听说燕王病重，立刻着了急，本要亲自去燕王府探病，却被大妃阻止：“陛下，燕王病重，您自然着急心焦。可燕王身上到底是何病，会不会把病气过给您，都得先了解清楚啊。若是您龙体受损，燕王本就生病，又要多一层忧虑，倒不如让御医进宫详说病情再做决断。”
皇帝踟蹰片刻，陡然想起那燕王侧妃正是自己亲自赐给燕王的宫女，受刑日一身素衣被血染的鲜红，仍旧是倔强不肯认罚，便下旨让御医和燕王侧妃都进宫一叙。
御医唬得脸色大变，心中只是惴惴难安，见到圣上立刻将燕王脉搏悬弱，血不归经的情况说的清清楚楚，当他说到情况大是不妙，恐怕熬不过春末夏初的时候，皇帝仔细观察燕王侧妃的模样，她鬓发蓬乱，素净着一张脸，脂粉未施的模样在御前极是失仪，但皇帝见她长睫低垂，泪光在眼中一闪，接着她吸了一口气，似是将泪意收了进去，这才说：“你莫要担心，朕的九弟从小就是个强壮的孩子，他肯定会挺过去的。”
云嫣泪光点点，嘴唇和下巴明显有颤抖的痕迹，她给皇帝行了大礼，颤声说：“谢皇上金口玉言，妾只盼着殿下能够尽快好起来。若能换回殿下的性命，妾愿九死赎身。”
皇帝整个人都微微一震，他虽然贵为皇帝，其实后宫中的女子都是为了稳固权势地位才一一娶了进来，也曾经有极倾心爱慕的女子，那女子美若天仙，却有着一颗看似温柔实则硬如铁石的心，自己身为天子，却是怎么温也热不起来她的心。
若自己病倒，宫中哪位女子会愿意如燕王侧妃一般，愿意去死九次，以便挽回自己的性命呢？
御医这会儿居然还要添乱：“皇上，其实燕王也并非真到了山穷水尽，臣必然会竭尽全力去救治殿下，也有约莫四五成机会将燕王的性命从那阎王殿里抢回来！只是，燕王殿下这一病着实不轻，哪怕将来好了，对他身子骨也有莫大的伤害，恐怕他今后永远不能如过去这般强壮，而且寿命也大为受损。”
皇帝的面容被玉冕上剔透的玉珠串挡住，显得飘渺莫测，云嫣仿佛是头一回听说此事，顿时整个人如五雷轰顶，皇帝恩准她坐下，她不敢坐，只是站在大殿上，此刻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竟然整个人朝前倒去。
幸而她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泪眼朦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大妃忙提点她：“云嫣，你切不可在御前做此哀容。”
宫中规矩，皇帝是君上、远胜过世间所有其他的关系，作为宫妃、宫女和觐见的内命妇，哪怕是父亲丈夫死了，在皇帝面前也要露出和缓微笑，不能用哀容面圣。
皇帝摆摆手：“唉，这孩子年轻，不懂这些，她心里难受自然想哭出来，就让她哭吧。”
大妃曾多次见过云嫣，对她印象极深，知道这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子，且很稳重，若说整个贺兰府里，哪个奴婢身为女子而有大将风范，能沉住气不显惊慌，恐怕就是贺兰茗玉身边的云嫣了。
她微觉诧异但一字不提，云嫣毕竟是自己府上出去的人，再者，女子嫁人后以夫为天，她即将失去依靠，一时间心情大乱也是寻常。
皇帝确定了萧承煦的病不过人后，终于御驾启程去探望燕王。
同行的还有惠妃，皇帝让小黄门顺便问一问丽妃，愿不愿意一同去探病，丽妃却只说自己身子日益沉重，恐怕是不方便行动，请皇帝原谅。
皇帝蜡黄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
——
皇帝万没想到，不过是几日没见，萧承煦居然病弱成了这副模样，大白日里，他头发全然没束，只是披在枕上，额上戴了一块嵌东珠的玄色抹额，更凸显眉目的俊美英挺，他双目紧闭，脸上是两块不自然的酡红，天气渐渐转热了，他身上仍旧盖了两床厚被子。
见皇帝亲来看他，燕王挣扎着要起来，还唤着要更衣，说自己病中的颓唐模样有辱圣见，跟着皇帝一同回来的燕王侧妃忙匆匆过去，扶着燕王靠在迎枕上，简单几个动作，燕王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哪里还有当日领兵作战连克十城的大英雄模样？
皇帝终于也湿了眼眶，制止说：“别忙，我来看弟弟，并不是要让你这样扎挣着乱动，反倒增加了身体的负担！”
萧承煦惨然一笑，说：“陛下，臣十分感激，死前能见您最后一面，臣弟真的是激动无比……”
说到这里，他已经开始喘咳，咳得越来越厉害，侧妃忙用手帕帮他捂着嘴。
等燕王咳嗽完，整个人胸口的气也顺了，她才不动声色将手帕收回自己的袖子里。
皇帝眼尖，已经看到那帕子上有一块鲜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