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层层叠叠，窄窄的木质楼梯上积满了厚重的灰尘，但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云嫣提着裙子，跟在燕王殿下的身后，就像是要穿过重重的暗黑迷雾，去到另一个世界。
约莫上了十几层的高度，萧承煦推开一扇朽烂的木门，那木门的关窍整个的坏掉了，从高空落下，风立刻吹了进来。
云嫣只觉得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她这一生从没有离天这样近过。夜色已经降临，四周一片朦胧深浅的黑，那树林和山川都在夜晚成了错落的剪影。而不远处，是一大片巍峨的皇城，大晟朝立国初始，百废待兴，皇城也建立在前朝都城原址上，因此一半的地域是黑漆漆阴沉沉的，但是另一半城郭却被一盏盏明珠般的灯火照亮。
正因为另一半的寂冷颓唐，才显出城中灯火明亮出的富庶华丽，萧承煦望着京城的方向，淡淡说：“有一天，这四海九州都会如这半片京城繁华。”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看到了极遥远的未来，一间间商铺重新开门，街头巷尾密密匝匝都是人流，花灯节、春朝会，种种节日，游人仕女如织，是真正的盛世绮景，人人安居乐业，得享太平。
云嫣说：“一定会如您说的。”
萧承煦突然一笑：“难道我说的就一定能实现吗？”
云嫣极认真说：“当然，燕王殿下希望的是国泰民安，让所有子民都不要再受战乱之苦。就像您出征打仗，也不是为了去打仗，这叫做以战止战。”
萧承煦突然笑了，说：“你对我可真极有信心。”
云嫣却说的更是认真：“我并不是信口瞎说糊弄人的。一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征战多年，正是到了合并的时候。”
她说的极认真，不知不觉就靠的略近，那张皎洁如新月的脸上带着笃定，乌黑明亮的眼珠子如能照人。
“二来，燕王殿下是我见过唯一一位关心民间疾苦的人。”她掰着手指，一个个比着说：“南唐国主，大概早就料到国之将亡，每日纵情作乐通宵达旦，他可从不关心自己子民的死活。梁国和雍临的国君也是如此，他们和南唐国主相比，固然是聪明一些，不过他们的目的，永远都是维持自己的统治罢了。只要国家不亡在自己的手里，自己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萧承煦确实不知，云嫣过去跟在丽妃身后不声不响，原来悄悄观察了这么多的事情。
“梁国国军退出平州五郡的时候，生怕那五郡为盛国所用，临走时将每个郡县的粮仓全部付之一炬，火光通天，三日方绝。当地的百姓没有粮食，无法过冬，死了无数。
雍临的国君是个爱护子女的好国君，可惜他眼里只有自家孩子的死活。为了自己孩子没事，两军交战，竟交出了自己的大将和三万士兵。而司徒昆疑心病重，生怕收复不了这么多士兵，又糟蹋他自己储备的粮食，竟将三万人坑杀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里满是凄凉：“那么多人，每一个都有父母子女，结果却化为了累累白骨。所以我从那时候就知道，这么多的军人里，能体会人命的珍贵的，不过是燕王您一个人而已。”
萧承煦星眸微微闪动，垂下长长的睫毛：“为了你的期望，看来我一定要努力了。”
云嫣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摇头说：“不努力也可以的。虽然我觉得燕王殿下很厉害，可是努力这件事，真的很累。”
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她不知不觉说的全是真心话。
“我从小就很努力了。努力做我母亲期待的那个女儿，她希望我能够是父亲最出色的那个女儿，他能够看到我，进而看到我的父亲。可是她太天真了。我又不是男孩子，无论如何努力，我父亲的眼睛永远都回穿透我，他甚至——都不记得我。
后来我当了茗玉郡主的贴身婢女，您也知道，她出身高贵，周遭小人太多了，我很怕自己做的不好，拖累了郡主。”
她明亮的眼睛望着萧承煦，认真得像是听夫子上课的学生：“所以不努力也成。怎样都好。”
萧承煦只觉得有趣，随口说：“我要是不努力的话，可能也就是个闲散的亲王，每天在家养养花，溜溜鸟，和几个狐朋狗友去喝喝花酒，甚至去赌坊消磨时间。这样如何？”
云嫣说：“这样很好啊。”
萧承煦有点怀疑云嫣根本不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夜风吹开她鬓角的碎发，她似乎有一点冷，把自己身上的斗篷往上拽了拽，风将她身上的幽香吹了过来，丝丝缕缕，在冬日里，仿佛是一朵幽幽盛放的雪白花儿。
“若我连这京城也不想呆了，回咱们大盛起家的黑土地，每日骑马打猎，这样如何？”
云嫣回眸一笑：“这样更好。”
萧承煦过去是从没想过回草原的，只是最近几年，事儿一桩一桩发生，简直有应接不暇之感，倒叫他心生几分苍茫。
若是能回到过去，父母健全，哪怕没有这样多的江山国土，这样多的士兵追随，也是极美的。
“若我是骑马打猎，你会做什么？”
云嫣笑着说：“若是你去骑马打猎，我自然是帮你喂小马驹儿，每天都要割最好的草给它们吃，还有苹果和萝卜。要是殿下你去打猎不小心弄破了衣裳，我就帮你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