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煦说要把这匹马送给云嫣,云嫣立刻摇头:“您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根本不会骑马。”
萧承煦立刻抬起手,说:“是不是该受罚?”
云嫣蒙了,眨巴眼睛想了想,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久前,萧承煦严正要求她不要再自称奴婢。
“你在燕王府的身份并不是奴婢,奴婢这两个字念叨的多了,叨得我脑门子疼,今后不能再说。”
云嫣说:“奴婢不敢。”
燕王殿下扬起浓黑的眉头,目光当真是冷如玄冰,显然他是在说真格儿的。
“再说一次,打你一次。”
云嫣只好抿着嘴唇:“奴……奴家知道了。”
其实有谁是天生下来就做奴婢的呢?云嫣想,这世上也有这种人的,比方说自己的母亲,以普通宫女之身受临幸,原以为是麻雀变凤凰了,谁料一夕之欢后,国主根本不记得此事,哪怕她的母亲作为掌灯宫女,天天端着灯在国主面前晃,国主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三个月后,她母亲被诊断出身怀有孕,还差点被国主以为是和侍卫偷情,要把她拖出去乱棍处死。好在内监认真把那日国主临幸的事情记录下来,这才还了母亲一个清白。
一直到死,云嫣的母亲都不认为自己成为人上人了,她一直都是长在宫苑里的野草闲花,无人照拂,记得她的人,除了那个兢兢业业记录国主每日行踪的内监,也没有别人了。
云嫣见萧承煦要罚自己,有点紧张地伸出手,萧承煦的大手托着她的手,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纤细的手,柔弱无骨,肌肤细腻,指尖上略有几个细微的针眼,只看着这只手,也有一种娴雅温柔的感觉。
云嫣眯着眼,小心地窥视着萧承煦的脸色,他板着脸,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模样,拧紧的浓眉甚至有一点凶。她心里有一点委屈,自己从十二岁起做奴婢,每日都要提醒自己,要对得起救命恩人的恩情,要做这世上最好的奴婢。
现在萧承煦反倒觉得是个缺点。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子。
她眯着的黑亮大眼睛里,都闪着一点泪光了。见萧承煦高高扬起手,就要朝自己的手上拍去,慌忙闭紧眼睛。
“啪!”清脆的一声,却是不疼。
她莫名其妙地睁大眼,原来萧承煦左手打右手,自己击了一掌。
“你……不罚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睛仍旧不敢完全睁开。
萧承煦黑亮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眼睛仿佛一对镜子,能照出对面人的影子。
“罚了,你要是继续说错,我还要这样罚你。”
“我知道了。”云嫣怪不好意思的,瞧瞧他都把自己的手心打红了,哪儿有这样糊涂的王爷。
那匹小马驹小九渐渐长大了,不到一个月,已经生的非常可爱,马眼睛的睫毛那么长,拢在手心里像是拢住了只蝴蝶,触须小心地擦着掌心,麻麻痒痒的。
云嫣爱不释手,只要去了燕王的马厩,就要抱着小九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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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煦对她说:“不如我教你骑马吧。”
若要说起骑马的技术,昔日的贺兰茗玉是极高的,她从小跟个男孩子般,和一群哥哥们玩儿马球,那技术比许多男子都要好。
记忆的碎影总是这般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云嫣摇头:“还是不了。我有点怕。”
萧承煦说:“有我在,没什么可怕的。”
云嫣仍旧是怯生生的:“我能不学吗?”
萧承煦说:“不能。”
云嫣有点儿无奈:“那殿下还问我。”
她是真有点怕骑马,云嫣腿上皮肤细,在马鞍上磨蹭两下,那腿缝处就磨破油皮,不但疼,走路的姿势还会很怪异。
但是这种担忧,在男人面前又不好说。
而且小九那么可爱,她只想喂小九吃苹果和萝卜,并不想盼着它长大了骑它。
萧承煦特意给她牵了一匹很矮小的马来。
“这马的品种就叫矮脚马,和你,嗯,相得益彰。”
云嫣总觉得萧承煦这话说的有点儿不对,一抬头,看到他那双秀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只是悻悻然。
他一托就将她整个人扶上了马,云嫣坐上马背才知道萧承煦说的相得益彰是什么意思,这马的马鞍是特制的,里头垫了许多棉花。坐上去软绵绵极富有弹性,比普通的垫子舒服的多。
放下了恐惧和戒备,云嫣突觉得骑马有意思多了。
萧承煦从旁指点:“若是在行军作战中,你的身后有箭矢飞来,你该如何躲避?”
云嫣一愣,老老实实说:“俯下身子。”
她突然想起曾经于乱军中给燕王殿下传递消息,那一次她就是背心正中一箭。
萧承煦摇头。
“此时你应扬鞭策马快行,同时身体朝左侧或右侧伏低,让自己的上身和马腹呈现一条直线,尽量减少被箭矢伤害的可能性。”
说着,他双腿一夹马腹,上身笔直下折,那动作十分潇洒好看,云嫣说:“真想给您喝个彩,可我连松开缰绳都不敢。也不太擅长口技。”
说来极是奇怪,云嫣在丽妃面前向来谨言慎行,现在萧承煦面前,却有几分胆子拒绝他,和他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刚刚做的动作,你试试。”
云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指紧紧抓着缰绳,身子往一侧偏去,只是她力气不够,未免顾此失彼,好容易身子侧到了合适的位置,却手一软没抓住缰绳,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她吓得脸色惨白,顿时闭紧眼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打击,腰上骤然一紧,原来萧承煦已看出她情况不妙,居然从自己的马上跨到她骑的马上,一把拽住了她的腰,将她拽了回去。
她吓得不敢说话,只觉得风刮在脸上略疼,就像是左一个右一个的巴掌。
萧承煦吹了一声口哨,他自己骑的马得令自己朝马厩跑了回去。
他便骑着马载着云嫣跑了一程。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风吹得心头松快,云嫣既有萧承煦在身后,自然不必担心再从马背上摔下去,她安安稳稳坐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嫣然一笑:“殿下,其实您骑这匹矮脚马也算是相得益彰呢。”
萧承煦许久没有这般畅快在草原上纵情奔驰,突听云嫣说这话,才知道她对刚才自己的调侃耿耿于怀,真是个小心眼的小丫头,只是她落落大方地回眸一笑,那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璀璨如此刻夜空中初升的星子,脸颊上微显一个梨涡,真是明媚娟丽。
萧承煦也大笑着说:“恐怕唯一有意见的就是咱们骑的这匹马了。它心里估计在想,我才这么大一点儿,居然要驼你们两个大活人,真要累死。”
马匹停在一处孤零零的高塔旁,两人从马上下来,萧承煦看着那高塔,夜色中耸立入云,仿佛是一柄长剑,刺破夜色的安宁。
云嫣看了看,说:“这儿,倒像是修道之人观星用的地方。”
不远处,确实有道馆的断壁残垣。
萧承煦突有了兴致:“咱们进去看看。”
云嫣指着陈腐的木门,外头门栓上挂着一条铁链,萧承煦两手拉住,轻松将已经腐朽的铁链扯断。
夜色深沉,那塔里阴森可怖,萧承煦往里走了两步,回头问她:“你来吗?”
云嫣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素裙在晚风中蹁跹,宛如跳动的雪白火焰。
只要是燕王殿下去的地方,她都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