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的事在业内流传好一段。但自从发布会,陈远发将人们的疑虑摆在明面上,倒成真真假假。人们像处于弹簧另一端,当陈远发磊落坦荡,众人甚至为怀疑陈远发而自责。
陈远发不解释,他很忙。这会儿收了夏玉米,远发种业赠送的免费麦种便一车车发向落后村的贫困户。人们知道陈远发热爱田地,他笑称自己是属蚯蚓的,若他在商城,便会在麦种下地时,不定地出现在某个村子。每个村子都期待这份幸运。因此当那身宽大褂子出现在陈洼村的村口,记者便像列着方队的马蜂冲刺而来,长枪短炮围着村口那辆老捷达,赞叹不已。
“陈总的座驾还是多年前那辆吧?”
“陈总做慈善的钱,都能换不少好车了吧。”
“听陈董说,第一辆开进他村里的车就是捷达。他父亲喜欢,他就许愿要给父亲买一辆,就是老爷子走得早,到底没坐上也没开上。”
记者们窃窃私语。
“怪不得他说自己是个重感情的笨人,笨人干大事情。”
这会儿那个自己口中的笨人,也耐心叮嘱记者不要踩踏田地。天上没一丝云,开阔得很。农田已经处理好,深秋的风吹过田垄,吹过翻起的土花,人们围着田垄,扑啦啦心里也起了肃穆。陈远发现出小男孩般的纯真神情,庄严地凝视大地母亲。
有记者忍不住问:“陈董,您对最近论坛上的帖子怎么看?”
“帖子?”陈远发像被唤醒,风中凌乱的灰白头发让人不忍。
记者小声地提醒。
陈远发摆手,见都看他,露出“抱歉让你们担心”的笑容:“我五十多啦。”陈远发伸出五根手指,“假如我活八十岁,还有二十多年,就算在海南,培育颗好种也得四五年,我得把二十多年当四十多年用,得把自己扎到田里才行,旁的我不在乎。这世上有人敬你,就有人骂你。只要我培育的种子能增加产量,让大家多吃口饭,我就还有用。”播种机将麦种笔直地洒进田里。陈远发捧一捧土深深一嗅,笑道,“土地保佑我。”
这图片低调地印在报纸一角,因为陈远发叮嘱,要将版面用来宣传更有意义的事情。照片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地震。大家赞扬陈远发是为土地而生的育种家。他越低调,人们越不平,他越不在乎,人们越愤怒。怎么有人攻击这样的良心企业家,德高望重的育种家?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有人指出那帖子的发帖人是高旭东,评论区很快便被不平的利剑刺穿了。
“高旭东说,一定要带出对方和远发的关系,说他们用这关系威胁我家人闭嘴。”有人信誓旦旦,说高旭东和任长友如何威逼利诱他编造补贴的良种造成损失,编造供种公司怎么威胁他们。
“‘兄弟,我给你面子,你给我面子,不然你得罪得起我,得罪不起我爸。’”有人说碰见高旭东在酒桌上要供种份额。
甚至有人声称是陆家食用油厂的员工,说高旭东当初和外商勾结,想吞下油厂吃回扣。“行业蛀虫,罪行累累!”
三股声音很快也骂起高满谷:耗子下崽,没一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是要把你爸踢下去呀。”楚家强说。
几人都知道评论后肯定是陈远发推波助澜。因为传言,北岸村的村民不再将地租给高旭东和任长友,高旭东便和任长友将父本母本移到外婆的田地里。当年董冰就在这里培育父本的自交系。将植株移进新大棚时,阳光从云缝柔柔洒下,像董冰的手捧住翠绿的叶子。
高旭东很谨慎,他必须保证杂交高产玉米再次出现,进入区试,进入市场,进入田里。可他也悟出管胜利的想法,管胜利告诉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是出于人之将死的善意,而将偷走的父本交给陈知南,则纯粹是报复陈远发。高旭东不知道陈远发对种子的去向了解多少,因此万分小心地给大棚安装了栅栏和摄像头,又挨着大棚搭了个窝棚。这会儿就和楚家强、贾友珊和朱羽围在窝棚的炉子旁。沸腾的茶壶正发出尖锐的响声。
贾友珊取下茶壶添水,水汽中担心地看着高旭东:“陈知南有发现么?”
高旭东摇摇头。
朱羽道:“陈远发是老狐狸,说是陈知南打理公司,良种补贴这事也只让陈知南申报份额。儿子知道老子在干什么,但怎么干,知道的不比我们多。要不是陈知南安排了几个供种公司,又要把远发的份额分给云州,陈远发也不会突然赶回来。”
楚家强道:“陈知南可是狼崽哩,就想利用咱们把他爸搞下去。”
无论陈知南真实目的如何,也没帮他们找到更多跟陈远发有关的线索。可陈远发进展迅速,打消人们对他的疑虑的同时,还将有关高旭东的传言变成众人眼中的真相。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爸常年在海南,总得跟为他办事的人联系。以你爸的个性,也肯定留对方的把柄。”当初高旭东想让陈知南帮忙寻找吸血网的线索。
后来陈知南说,陈远发现在除了工作,就在家里或试验田呆着。参加过几次饭局,可对方无足轻重,有两个甚至是业内慕名前来的后辈。而且要说侵吞良种补贴,他和高佳的私人账户也没有丝毫异常。
“还去过两回我爷我奶的坟地。”陈知南说。
陈远发给父母修坟一事也是奇谈。他父母去世得早,埋在自家地里。有回下大雨,天像裂了口,陈远发梦见父母的头发和身上都湿哒哒,一脸苦相地端个塑料盆接水。他找毛巾给父母擦水,那水却是从父母身子往外渗。陈远发梦里发急。“这是咋回事?”“房漏了。”“啥?”“房子漏了。”
陈远发惊醒,天刚发青。那会儿他开两家经销店,大的被心术不正的员工捣空了,他住店里对账。暴雨咆哮得窗子眼泪汪汪。陈远发冒雨去到地里,发现父母合葬的坟地被冲出个大口。他嚎啕着跪下,捧着泥要填上窟窿,泥却挟着树枝被卷进去,卷起个小漩涡。好不容易天晴,他请来两个水泥匠。别说迁坟,连修坟他都囊中羞涩。价钱给得不高,水泥匠边补边骂,啐一口跺一脚,陈远发心都疼碎了。剩两指宽的洞眼的时候,水泥匠突然让陈远发加钱。
“我现在去借,”陈远发哀求,“你们先补上。”
“放你的鸟屁,一个老板,抹坟头的钱都抠?怪不得冲你爹娘的坟!”一个水泥匠说。
另一个啐道:“妈的钱不要了,洞留着给你爹妈通风吧。”
后来陈远发自己抹平了坟头。哭着说自己不孝,说自己一定要挣钱。开更多经销店后,陈远发给父母起了座漂亮的大坟,等去了商城,更是买了套房放上父母的遗像供奉。
“那套房我去了。”陈知南说,“除了我爷我奶的牌位,还有几件空家具,连电话都没有。”
看来陈知南把能查的都查了。
众人沉默了。陈远发操纵这么一张吸血网,怎么可能只有传言,没有线索?隐蔽得再深,总有破绽,可为什么无论是联系方式,还是钱,把柄,统统找不到痕迹?
“我就怕线索没找到,你们父子就被他打压进泥里去。”贾友珊叹气。
果然没多久,高满谷向局里递了检讨,辞了局长职位。一番人事调动,高满谷降职为人事科副科长,卫东林成副局长。两人依旧隔两级。高满谷知道这是陈远发网上的新虫子,负责盯着他。
农业局公布了高满谷的检讨,其中“教子不当,对子失察”八个字,坐实高旭东利用局长儿子的身份索要份额的传闻。
高满谷怒不可遏,却联系不上陈远发,想跟高旭东解释,高旭东也不接他的电话。一夜白发,高满谷想了又想,联系贾家寨找贾友珊。
“陈远发说,我得做检讨,他才放过小东,不然他就自己动手。陈远发笑着能吃人,我不能让他动手。但也没在检讨上提小东,提了不就承认小东做了这事?陈远发想一箭双雕,借检讨拿掉我的位子,我就只说自己工作不力。是他把我的检讨改了!”
贾友珊竟不知说什么。
“小东还好么?”高满谷小心翼翼。
“不太好。”
有天晚上,高旭东正在窝棚打盹,外头哗啦一声。他跳起冲出去,正见两个黑影,一个掀开大棚的帘子正要进去,一个站在监控死角的围栏,围栏塌了一片,看来这就是声音来源。
高旭东“嘿”了一声,又从监控死角闪出几个蟑螂一样的黑影,快速将高旭东围起来。对方见只高旭东一个人,再次沿监控死角冲向大棚。
高旭东进窝棚,从角落拿起一把铁锨,一扭音响,尖锐的警笛撕扯起田地和村庄。那几只蟑螂连滚带爬跑出大棚。借着月光,高旭东见其中一人抱根玉米植株,他挥锨冲过去,锨头的寒光直像要把人开肠破肚。那人惨叫着丢下玉米逃了。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贾友珊几人赶往大棚,发现那些人只来得及挖走那棵没带走的植株。监控拍下两个黑影,对方明显有备而来,戴着鸭舌帽,宽大的外套拉上拉链,遮住半张脸。
那天起,每天都有人陪高旭东守在窝棚。高旭东瘦下去,像只机警的护崽的母鸡,任何动静都能吓他一跳。他知道来的人跟陈远发有关,坚决不离开。好几次高旭东半睡半醒,突然跳起往大棚冲,陪他的人甚至分不清高旭东是醒着还是做梦。
“我担心这么下去,旭东身体垮了。”贾友珊在电话那头说道。
高满谷觉得他得做点什么。曾经他为了官位战战兢兢,以为官位至少能给他个护身符,比如高旭东在电台吐露周天衡和冯在林的遭遇时,他能快速处理,不让高旭东和陈远发产生纠葛。可现在,他有什么好失去的?就算他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狠下心不管高旭东,可高旭东执意这么查,不也把他推向火坑?
而且董冰还盯着他呢!
高满谷冥思苦想,却发现他根本无法指证陈远发。他虽然执行陈远发的吩咐,可名单是底下报上来的,有几次对方还给了好处费,看上去更像他和上名单的公司的私下交易。可这些公司怎么上的名单,经谁的手,跟陈远发什么关系,他一无所知。他相信经手人知道的也不比他多。他还想扳倒陈远发?供出任何一件事,刀都刺向他!
董冰在相框里看着他,仿佛在说,再想想吧,再想想。
别看我了!高满谷痛苦地捂上眼睛。他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他将董冰的遗像转过去,又不忍,再转过来,却没法心安理得地坐着。很快他发现个好办法,酒意上来的时候,董冰的眼里不光没责备,还对着他笑。他好受多了。
于是高满谷开始酗酒。
起先他只在家喝,后来有两次醉倒在上班路上,只能迷迷糊糊打电话到单位请假,事情传开来,也就不再顾忌。高满谷觉得自己以前真蠢,那么在乎面子,在乎官位,在乎别人尊不尊重见了自己让不让道。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多开心。那帮人活着累不累啊,他看卫东林都可爱点。
高满谷两次因上班期间醉酒被警告,等他又醉醺醺地出现在会议室,卫东林敲桌说:“高满谷,今天没你的事,你被停职了,处理很快会下来。”
会议室像演一出默剧,有人摇头,有人鄙视。高满谷笑呵呵地点头,哼着歌往外走,仿佛是受到嘉奖,而不是停职。他走到会议桌前头,卫东林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像盯一袋垃圾。
高满谷顿住一瞬,突然冲过去:“老子他妈弄死你!”他的手铁钳一样夹住卫东林的脖子。卫东林的脸涨得血红,眼白吓人地翻起来,双手拼命抠着脖子上的铁钳。众人好不容易拽开高满谷,高满谷又野兽一般嚎叫着冲上去。可这回不及众人拦住他,他的手突然枯枝似的僵住了,整个人如石像般重重倒下。
高满谷中风了,嘴歪眼斜躺在病床上,铁钳般的手现在抖抖索索缩在胸前,一说话就流涎水。
医院联系了高旭东,高旭东去看了一次,又回到窝棚。高满谷病床前没人,贾友珊、楚家强和朱羽几个便轮番照看。高旭东过意不去,让几人不用再去大棚,只他和任长友守着。
这会儿已是冬天。反季种植玉米,对光照和温度要求极严,所幸父本和母本生长茁壮。可太冷了,饶是高旭东给窝棚搭了简易墙,又搬来小电机,接上取暖炉,窝棚还是像处在喷吐寒气的怪兽嘴里,空气里都是纠缠的冰丝,任长友每天依依哟哟地捶着老寒腿。
这天,西北风刷刷割着搭在窝棚外用来取暖的塑料棚布,疼痛蔓延到任长友身上的每一处,他一刻不停地捶打自己,蛇一样嘶嘶吐冷气。
“回去吧,晚上有雪。”高旭东说。
“天气预报哪儿有个准。”任长友道。
但他拗不过高旭东,还是搭了个村民的车去县上,承诺明天一早就来。
谁知傍晚,医院就打来电话,说高满谷病情加重,需要紧急手术,让高旭东签字。大块大块浓铅似的乌云,在风中狂暴地翻卷。一切都在呼啸,窝棚似乎要被连根拔起。高旭东锁好大棚,去村里相熟的人家借车去市里,打定主意签了字就回。走到半路,雪就像铁屑似的洒下来。等快到医院,铁屑已经变成纸片大小,进到医院的高旭东成了个雪人。他签了字,同意书印上了弯曲的小拇指月牙似的指印。
医生推着高满谷去手术室时,他鸡爪样的手伸出来攥高旭东的衣角。
高旭东凑上去,他说:“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高满谷确实添了很大麻烦。
这天高旭东行到半路,雪太厚,车子坏了。等他修好车子回去,大棚已经被掀掉一半。不是风掀的,因为玉米被刨掉不少,剩下的也被斩得七零八落。窝棚的音响被人拖出砸了。他冲到大棚找监控,发现监控都被糊上了厚厚的牛粪,也被砸碎了。
那天下了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了。
雪停后,远发种业来了不速之客。
那会儿众人围着远发铲雪,兴农路的田地盖了厚厚的雪被子,踩进去能没过小腿。一片白茫茫中,鸟兽都没了踪迹,只风呜呜地吹,路尽头却出现个小黑点。
那黑点一路趔趄着,踩出两行雪窝,扬起的雪沙在他的睫毛和围巾上冻出细小的冰晶。有人认出他是高旭东,众人盯史前怪物一样盯着他。
“陈远发呢?”高旭东问。
“陈董不在。”有人说。
陈知南已经被人叫了出来,看到高旭东有些惊讶。他让高旭东进去等,高旭东却从屋里拖出把椅子说道:“我就在这儿,放心,你爸不会让我冻死的。”
老捷达下午才出现,彼时陈知南已经给坚持不进公司的高旭东搭起避风的棚子,端来热水和午饭。高旭东吃吃喝喝,看到老捷达的第一眼就冲出来喊道:“陈远发,你把我的玉米藏哪儿了,还给我!”
陈远发下车问道:“什么玉米,高专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以为你做的坏事一点痕迹都没有?”高旭东喊道,“现场留了监控,都拍下来了,通过那些人找到你是迟早的事!”
陈远发敦厚地道:“什么样的证据?高专家能不能拿出来看看?我一定给你个解释,也许这就是误会的起因。”
高旭东怔了一瞬,像被戳破的小孩一样现出哭腔:“把玉米还给我吧,陈董,求求你,我妈死了,我爸也瘫了!我还有什么呢?只剩这玉米。求求你了。”
公司里伸出一个个窥视的脑袋。
陈远发攥住高旭东的手,痛心道:“高专家,你跟我儿子一般年纪。你说的事我不明白,但人生有意义的事还很多,放弃我执才能取得成就啊。”
“还给我!”高旭东咆哮。
高旭东坚信跟着陈远发一定能找到玉米,守在远发门口成了一景。陈远发不赶他,还为他提供吃喝,甚至让人搭了简易厕所。
“谁都有心结难解的时候,解开这心结往前走就好了。”陈远发对公司的人说。
陈远发行动固定,每周一两次饭局,去一趟供奉父母的空房里静心缅怀,据说是多年习惯。其余时间便在家或公司。
高旭东一无所获,可依旧神情恍惚地守在远发门前,并且找到了不错的消磨时光的方法——喝酒。醉酒后再念叨:“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一点都不痛苦,像在说别人的事。于是他更爱喝酒了。
这事传开来,最先找来的是楚家强和朱羽。
“走吧哥,怎么能守在这儿?回去商量总能想到办法!”楚家强拖高旭东,却被推个趔趄。
“你想干什么?就这么烂在这儿了?”朱羽生气地将酒瓶抛开。
高旭东不耐烦地跳起来,将咕噜噜滚动的瓶子重新捡起抱在怀里,大喊着将两人搡出棚外:“滚!”
没多久,贾友珊也来了:“你要一直呆在这儿?”高旭东笑笑:“酒真是好东西,我知道我爸为什么嗜酒了。”贾友珊是含着泪走的,她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却把什么都说了。
连高旭东都没想到,又一个来的竟然是林小河。林小河话没说,先灌半瓶酒,呛得直咳嗽,抹嘴巴说道:“真没想到,我帮的人竟然这么没骨气。”高旭东这才知道,当初给公司打匿名电话,揭穿经销商和远发关系,逼着对方收手的,竟然是听到父亲谈话的林小河。林小河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冰雪消融,春日逼近,暖融融的微风召唤大地复苏,一切迎来新开始,只有高旭东像沉在旧的轮回里。不再有人来了。他的眼神渐渐直了,失望是什么,失落是什么,他不在乎了。公司的人私下议论:经历这么多事,总得找个人埋怨,不然他可怎么活哩。
“可惜啦。”众人摇头。
这天陈远发进入棚子,酒气浓重,他打开棚门通风。高旭东低垂着头,眯缝着眼不知是睡还是醒。陈远发摇头道:“你父亲出院了。”
“把玉米还给我。”高旭东说。
“打起精神,他需要你照顾。”
“我什么都没了,把玉米还给我。”高旭东的手抖起来,喝多酒的症状。
陈远发盯着那手好一会儿,嘴角浮上笑:“来我办公室,我把玉米给你。”
高旭东跟着去往陈远发的办公室。
“玉米呢!”
陈远发阴冷地笑起来:“什么玉米?”
高旭东像头发怒的豹一样冲过去:“你耍我!”
陈远发一推,高旭东被酒精蛀空的身体就轻飘飘跌在地上,他还没爬起,陈远发已经狠狠一脚踢在他肋骨上,高旭东哀嚎倒地。
“高经理,高专家,还以为你多能耐!”一脚,又一脚,当初陈远发将办公室的电话连通全公司,又暗中加了隔音层,在这办公室里杀人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很快出了汗。该死,体力不如以前了,挣这么多钱,享受却只这么短时间,人生真不如意。陈远发又踢几脚,感觉脚下的高旭东像条濒死的猪一样蜷起身,气喘吁吁停下来,“你比你妈差远了。你妈放在古代,就是个女英雄。管胜利说,她流到最后一滴血,还想抢管胜利怀里的玉米。死都攥着管胜利的裤脚,那个没用的使劲掰你妈的手指,要不是我提醒他戴手套,清除脚印,他早被抓了!”
“我妈怎么死的,到底怎么死的?”高旭东攥陈远发的裤脚,被陈远发一脚踹开。
陈远发红着眼逼近:“你妈怎么死的?哈哈!管胜利当初打电话问我怎么办,说董冰被撞了!还能怎么办?难道送她去医院?我让他盯着你妈流干最后一滴血,等她咽气,看着她死的!不能因为这么个人把名声葬送了吧!真不该让管胜利去,要不是他吓破胆,说被女鬼盯上,不敢回去挖另一个原种,事情怎么会拖到今天!我又何至于被你,高满谷和管胜利这几只臭虫纠缠到今天!”
“你杀了我妈……是你杀了她……我杀了你!”高旭东又被陈远发踢翻在地。
“杀我?看看你,谁会信一个酒鬼?”陈远发拿过烟灰缸朝头上一拍,一道血蜿蜒地流下额头。
秘书将陈远发和高旭东送到医院。陈远发告诉医生,这个被酒精腐蚀的年轻人,开始自残和伤人,高旭东身上和陈远发头上的伤就是明证。
陈远发叮嘱医生好好治疗高旭东:“这是个人才呀,太可惜了。”
医生为高旭东包扎的同时,对高旭东的鄙视和对陈远发的钦佩,传遍了整个医院。
陈远发和高旭东告别,沉重地叹息道:“我会包下你的治疗费,医生会把你治好的。”他抱了抱高旭东,凑近时低声说,“再找麻烦,下次送你去精神病院。”
高旭东趁着换病号服跑出医院。阳光太晃眼,空气冷得让人直打激灵,他喊了两声,肋骨刺痛。活着太他妈好了,可是母亲却不能再活着了。
高旭东抹去眼角的泪水,打车去到云州县任长友的家。
“老任。”高旭东喊完就扑倒了。
任长友赶紧扶高旭东进屋,给他抹红花油:“打这么重?不知道躲着点?”
高旭东抽冷气道:“躲能骗过老狐狸?他们有消息吗?”
“有,好消息。”
“我也有。”高旭东起身拿过外套,从衣领后翻出个暗袋,里头竟然藏着一支录音笔,“这是陈远发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