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看贾友珊不时抬手擦脸，觉得这会儿不能在外头，万一被贾友珊撞见不好，只能重回店里。结果进门就看到朱羽脸色阴郁地盯着他。
他不知这一番跑来跑去，起先朱羽不觉得有什么。但刚才他出门拦那经销商，马司机就阴阳怪气地评说道：“天天眼睫不错地盯着我，不也是个背地里的光棍，冒充的能人？看到好看姑娘照样走不动道，还以为多精明哩。”
“可能在帮什么忙吧。”朱羽说道。
“你认识他？”马司机问。
朱羽笑嘻嘻地说：“我会相面嘛。你看他大眼睛高鼻梁，眉毛黑直，这种人不会坏。”
司机不屑嗤道：“八哥嘴巴毒蛇心，你们小姑娘就上这种男人的当。你帮大哥，大哥也提醒你，离那男人远点，尤其你不是这里人，更容易吃亏。”
朱羽仍俏皮地笑着说：“可是大哥，你不觉得他跟我挺般配？”
这司机竟被朱羽逗笑道：“我看他是相中了那个短发闺女，不然怎么为人家跑前跑后的，多殷勤。”
司机话中带嘲讽，听在朱羽耳中却变了味。
原本女人看女人，眼光就尖锐又毒辣，这会儿她看贾友珊，虽是错了角度，也看出她睫毛浓密，扇子似地覆在眼上；几粒雀斑跳在脸颊，更显得皮肤剥壳鸡蛋一般；下巴尖尖，说话时酒涡隐现，短发更添飒爽。尤其其他几人说话都瞧着她的声气脸色，更是众星捧月。朱羽看着就来了小姐脾气。
朱羽也觉得吃醋无聊。但她天天追着高旭东，嚷着自己是他女朋友，高旭东不接茬也就算了，这会儿还为一个漂亮女人跑来跑去，再加上司机火上浇油，她就有点吃味了。
高旭东看不懂朱羽的脸色。这会儿七巧、小艾和刘美丽，正叽叽喳喳地讨论。七巧看到他就招手喊道：“高专家，过来坐！”
高旭东一坐下，三个人就争着说讨论出的主意，这个说山上苹果不好运，估计还得像珊子说的，摘了放冷库去，不知道会影响口感不会。那个说珊子做事爱定计划，高专家能不能也帮忙定个计划。高旭东一边出主意一边想，几个姑娘一口一个“珊子”，绝对把贾友珊当做主心骨。她们为了果园这么费心思，也不知道果园是谁的。
便问道：“果园是你们一起承包的？”
小艾道：“不是我们几个的，是公家的。”
七巧笑道：“珊子姐倒想有人承包呢，那会儿她号召大家上山种树，没几个响应，后来眼看种上了，俺们村的癞头眼馋了，想要抢功。哪儿那么容易，当初珊子姐带着开荒，硬是学会开农机，把山地当平地推哩。就是有功也是珊子姐的。可珊子姐说，树是村里种的，功劳是村里的，钱也是村里的，以后村里会越来越好的。”
高旭东问道：“村里的？”
刘美丽笑道：“珊子是俺们贾家寨的支书哩。”
这一下高旭东吃惊不小，心想大家都贾刺头贾刺头地叫，贾刺头竟是贾家寨支书。
小艾说：“还是俺们贾家寨学问最高的呢。那癞头也不称称斤两，光想当支书，问他怎么让俺们挣钱，只是一问三不知。珊子有主意，领着又开山又开农机社，挣了钱还给凿了地下井。癞头又眼馋，告状说珊子老霸道，逼着村里老人上山种树。其实哪儿是珊子逼着？是癞头煽动大家不听珊子的话，村里老人看不下去，说反正是个这，破着老胳膊老腿地干一把，跟着俺们上了山。”
高旭东哭笑不得，原来事情竟是这样，想那癞头告状才让贾友珊得了个贾刺头的名头，后来愈演愈烈，果真是三人成虎。
七巧朝外张望着说：“珊子姐咋还不回来？”
高旭东也向外望，一眼却见朱羽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睛冒火。司机的桌子空了，想来已经走了。朱羽问道：“走不走？”
朱羽站近了，七巧几人就争着看她。朱羽见状，也投过一个笑来，小艾和刘美丽一下不好意思了，只七巧大着胆子盯着她，问道：“高专家，这是你女朋友？”
高旭东道：“朋友。”
朱羽脸色更不悦，说道：“事办完了，不走我走了。”说着冲几人点点头，竟真的往外去。
高旭东也赶紧打声招呼追上去，老板却在后头追着喊着让结账，又回转身忙着结账。七巧和小艾已经笑倒在一处。结完账，高旭东就见贾友珊回来了。她样子如常，一双眼黑白分明，不像刚哭过，还哈哈笑着看七巧和小艾从袋子里抢饮料。高旭东疑心自己刚才看错了。不过视线一转，就见贾友珊的袖口湿了一块，她衣服色深，几个姑娘也就没注意，看来还真在路边掉了会儿眼泪。不由心里一阵唏嘘，告别离开了。
高旭东这一走，七巧、小艾和刘美丽就麻雀开会似的说开了，只夸朱羽盘靓条顺，说刚才朱羽一笑，真以为月亮升起来了。又说朱羽和高旭东是老何家的闺女嫁到老郑家——郑何氏（正合适）。
贾友珊哼道：“我看他也就这点本事，什么专家，坑蒙拐骗的货。”
刘美丽说道：“珊子，我看咱们真对高专家有误会，人家还帮咱们出主意哩。”
贾友珊道：“他能出啥主意？”
几人七嘴八舌讲了高旭东的建议，又说了她们的想法和高旭东的补充。贾友珊听着，眼睛也亮了，脑子飞速地转，想着苹果能分几个档次，跑几个去处，用什么包装，谁又负责干什么。慢慢竟越来越清晰。
她原本不是没主意的人，只是在村里做事没经验，阻力又多。一路摸索过来，才对开荒种果树有点心得，去年紧接着挂果，饶是逢庙就上供，见寺就烧香，也没找个好销路。眼下村里处处有漏洞要补，这批苹果就重要起来，所以她说什么也不想贱卖，更何况果子是大家辛苦浇灌的，品质不差，凭什么贱卖？但越急越找不到销路，还平白受辱。
高旭东这番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下把贾友珊心头的乌云驱散了。她只嚷着让大家快吃快吃，一边就点兵点将地布置任务。
风有风头，雨有雨头。贾友珊这领头的打起精神，其他三人也各个精神抖擞，很快将任务细化明白，一桌人又说笑起来。
七巧道：“珊子姐，这高专家是不是任站长介绍的，让他给咱们村介绍个呗？”
小艾戏谑道：“介绍个啥样的？是高专家这样有能力的，还是高专家这样帅的？”
刘美丽也凑趣：“直接给七巧介绍个对象吧。”
七巧一下羞红脸，跟小艾和刘美丽打闹在一处。
贾友珊用筷子指着几人笑道：“用不着那任老头。等咱们把苹果卖了，再把兔子卖了，修了地下井盖了兔舍，明年日子好着哩，以后再在山下建个沼气池。等咱日子红火了，人家想进咱们村，都得排队等号，让你们挑哩！”
几人哈哈笑起来，一个个眼里星星点点，面前净是好日子。
朱羽气呼呼地走了会儿，气也消了。又听高旭东说贾友珊是贾家寨的支书，外号贾刺头，出来找销路卖山上的苹果，更觉得自己这醋意莫名其妙。想高旭东人聪明，有能力，马上去北京发展，怎么会跟这村支书有故事，还是一个有这样外号的村支书？也不知自己没来由吃什么飞醋。这么一想，竟有点不好意思，高旭东问她怎么了，就只是笑。
高旭东又问：“对了，刚刚那人的大衣，你怎么算出来在哪儿的？”
这下朱羽更是哈哈笑道：“我哪会算这个？”
原来朱羽家几代经商，为让后代有能力扛起家业，家中长辈对后辈一向严格。从小朱羽就跟着各位兄长姐姐，在咖啡馆或饭店里观察人，猜别人的职业，从哪儿来，干什么去。爷爷有时还当功课考，就为培养孙子辈给客户画像的能力。所以这成了朱羽的习惯。只要走进公众场合，她看着是吃饭喝咖啡，其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调动起每个汗毛孔搜集信息。
刚才那男人没来之前，她就听那桌人嚼舌根，说男人和邻居天天吵架，却不知道自己老婆和那邻居不清不楚。原来大家都明白，就他一个灯下黑。所以等男人说找不见貂皮大衣，朱羽就想，会不会被他老婆拿去邻居家里。这才赌了一把，没想到真撞对了。
“这老婆一定觉得她比老公聪明，所以她老公说是有人算出来的，她当然信老公不会骗她，做贼心虚，怕再被算出其他的来，赶紧找借口把衣服拿回去。用中国话就叫做，‘小心生鬼’。”朱羽说道。
“是‘疑心生暗鬼’吧。”高旭东纠正。
“对对，一个帮了我的暗鬼。”朱羽笑起来。
高旭东心想，朱羽这乱拳还真打对了地方。看来朱羽家果真像同学说的家大业大，如此还对后辈严格要求，当真难得。只是不知道朱羽的爷爷，若看到孙女把本领用来唬人算卦，不知作何感想。不由失笑。
眼看天色将晚，两人便坐出租回到司机楼下。小电动停在树边，看来司机已经回来了。
高旭东再次让出租靠路边停着，内心微波，眼如猎豹似的紧盯楼洞口。看来调查快要有个结果了，只要司机咬钩，把他们带到货物送到的地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真正订包装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