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面影影绰绰,管理婚宴的岁婆正为我梳妆打扮。
她最终不停念叨着吉祥话,而我只把注意力放在铜镜之上。
我这是在哪?
我不知道。
我忘了来时路,也忘了这是何处。
可看着这周遭的一切,看着永不老的岁婆,我心中顿生熟悉感。
“吉时到了,王妃,我们该走了。”
我听见我应了一声。
从屋内走到屋外,一路锦色红毯,好生喜庆。
冥界没有白日,我的昏礼选在了天空澄澈的良夜。
满堂宾客,桃枝红绸,好不热闹。
而我,凤冠霞披,面上并未有什么遮掩之物,就这么被岁婆扶着坐上高台。
高台之上还有一人,他的面容我瞧不真切,清冷的声音却让我觉得相当耳熟。
冥界的昏礼不过走个过场,是为了昭告冥界众人的一种方法。
我清楚记得我与身边人都是第一次结婚,他仿制了人间的昏礼,想要给我完满的过程与美好的记忆。
即便这样,我们也没太拘于礼数。被祝福过后,他便招人备菜了。
可我总觉得我忘了些什么。
“怎么了,王妃。”他压低了声音与我交谈,“是饭菜不合口味?那你尝尝这个鲜花饼。”
我瞥到他手上的痕迹,语气无奈,“可别告诉我你又去厨房为我做饼了。”
他没说话,僵住的反应给了我答案。
“你好歹是个冥王。”我听到了我的娇嗔,“总是这么做,会被人说惧内的。”
“但你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无论他人如何说,对我而言,这就值得了。”
“你太惯着我了。”
“你是我的王妃,我不惯着,又能让什么人惯呢?”
他拉过我的手,我忽然感觉腕上传来一阵温热。
我愕然,视线从喜服的袖子移到那张脸上。
这回,我总算看清楚他的样貌了。
我抖着嘴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黎浮?怎么会是你?”
黎浮微愣,似乎是以为我在和他开什么玩笑。他的下巴贴着我的手背蹭了蹭。
有点刺。
“王妃与我的大婚之日,不是我,又会是谁?”
他的嘴不断地动着,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再也听不清楚了。
一段接一段的记忆滚入我脑中,像是一团团乱麻。我猝不及防地接收着一切,又试图将它们捋顺。
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我忘记的是什么。
那绿珠是我们在冥界的定情信物,而黎浮,是我的爱人,也是冥界之王。
在我们的大婚之日,早生二心的鬼王趁虚而入,将我打入轮回,之后我变成了禾直。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冥王竟然会也入了轮回,并且一直陪在我身边。
难怪,难怪我会是纯阴之体,难怪黎浮明明和我没什么关联却偏生对我这么照顾。
想起一切后,我泪眼婆娑,温热的泪珠砸到喜服上,也将我砸回了现实。
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艰难地掀起眸子朝那边看,只能望到熟悉的身影站至我身前,半步都不肯退让的模样。
“如今你已不是冥王!我的实力又远在你之上,再打下去你不可能赢的!”鬼王大笑,发出桀桀的声音,“不如放弃负隅顽抗,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们留一辈子,然后再会冥界做一对鬼夫妻!”
黎浮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是我未曾见过的冰冷。
“做梦。”
话音刚落,他便又冲了上去。两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交缠,我难以分清谁是谁。
我想要帮忙,可我一动,身上就传来了断骨般的疼痛,害得我连连抽气,再不敢动。
黎浮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打斗中他回至我身前。尽管连余光都没施舍给我,可声音变得温柔了不少。
“还好吗?”
我张了张嘴,口中忽地涌上腥甜。我强咽下那口血,胡乱地嗯了一声。
随后,我记起了什么,出声提醒:“黎浮,他吸收了纯阳之气——那颗绿珠。”
绿珠中不仅有纯阳之气,还有冥王精血。在我还未成为冥王王妃前,身体极度虚弱,黎浮不管劝阻取出一节骨头混着那些东西为我炼成了绿珠。
所以鬼王才会在吸收了绿珠之后功力大增。
但绿珠是双刃剑,能为我保命、能为鬼王增加功力,自然也有另一面的功效。
黎浮比我聪明许多,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懂了。
“我明白了,等我。”
他丢下这话,下一瞬,就又冲了出去。
我自知帮不上忙,便只好躺在黎浮为我准备的保护阵法中。我尽量调息修复经脉,只求不拖后腿。
即便如此,我还是抵不过周身的疲意。
保命珠没了,我的阴气在短时间内因逃逸而亏空,一时之间,储藏阴气的丹田又难以修复,身体便再也撑不住了。
在昏迷过去之前,我还祈祷大道能够站在黎浮这边,好让他与鬼王的战斗能够胜利。
一百年后。
我从大梦中醒来,出门便迎来了几朵直冲我面门的桃花。
“别闹,”我拍了拍桃树晃到我身前的枝桠,“黎浮哪儿去了?”
树底下坐着只有我半人高的桃花精,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王妃你给我酥糖我就告诉你。”
我失笑着想要敲她的脑门,身后却窜出了一个身影。
朱默默不知何时偷摸拿了几颗酥糖,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和桃花精分了。
“冥王在小厨房呢!估摸着又给你整什么好吃的了!”朱默默忙着吃酥糖,只抽空回了我一句。
闻言,我径直往小厨房走去。
高大的身影在里头忙活,这幅场景一点都不出人意料。
我站在门口看了许久,心里流过阵阵暖意。
直到黎浮发现了我,我才上前帮他擦了擦鼻尖的面粉。
在百年前的那场战斗里,鬼王魂魄彻底被打散,黎浮和我在与人世的人一一道别后又重归冥界休养生息。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黎浮没了一直担忧的事情,整日不是忙着冥界的事情就是忙着换着法子给我做饭,难得多了些人气。
我倚着他的肩膀,看着袅袅升起的蒸汽,发出舒服的喟叹。
“睡得好吗?”
我像猫儿那样哼了一声。“还酸着呢。”
我的头顶荡出笑声,大掌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腰侧,轻轻为我揉搓着。
“抱歉。”
我没说话。
其实我想说,这也挺好的。
不过算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