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没想到会再遇见牛毛毛。
当时她正吃力地举着一把锄头与一条疯狗周旋，胡乱挥舞之下，竟是将那疯狗的爪子割开一条口子，磨得锃亮的刃口却是丁点血都未沾，那疯狗吃痛，红着眼嘶吼着扑上来。
安歌心中悲凉，当日没在雪地里冻死，亦没因为饥困而死，便连在国外亦在街头混战中侥幸逃生，如今却要命丧一条疯狗，活了二十几年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个死法。
“嗬，傻狗，看你姑奶奶。”
安歌闻到一丁点肉香，但没闻到血腥气，正想着这狗怎么还没咬上来，却听一记清凉的女声，明明那样冷，却隐隐透着一丝暖意。
“哎，你是不是傻啊？你跑回来干啥？白送食儿啊？”安歌急吼吼地冲那人喊道。
赵芷啪啪啪连仍三根火腿肠，便疾步往后退：“没事儿，我搬了救兵。”
“救兵？！”安歌惊疑，后头没看见人啊，那狗儿几息之间就到了赵芷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那狗却像是被什么定住了脚，稍后凭空飞出半块砖头，不偏不倚打在狗头上，那狗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地不起了。
“姑娘果然好汉，刚才……”赵芷惊疑地拍着胸脯走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道，“不知怎么称呼？”
安歌这才看见她背后站着个人，“牛毛毛？”
赵芷打量二人：“怎么？你们认识？”
安歌点头：“有点渊源。”
牛毛毛亦不愿多说，捡了根树枝查看疯狗尸体，片刻后皱了皱眉，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张黄纸，嘴里叨叨念了什么，那纸竟然无火自燃，那火顺着她的手指飞往狗尸，狗尸顷刻间便被火光吞没，田野间弥漫着阵阵恶臭。
“呕。”赵芷捂着嘴巴不住地干呕，这味道太酸爽了，在看向牛毛毛时，眼里闪过惊恐。
安歌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多少有点儿理解赵芷，那狗是恶，伤人者该死，可你眼看着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姑娘，拍死一条狗跟拍死一个苍蝇似的，烧狗尸的时候眉头都没跳一下，感觉膈应的慌。
牛毛毛待尸体烧光，用树枝捡起一块头盖骨，小心地放进掌心大小的瓶子里，回过身，却见二人满脸惊惧离她老远，不禁抬手欲解释，二人见状慌忙又退一步，牛毛毛急忙将手里握着的瓶子收进腰间的包里，随手将树枝扔掉，“你们别怕，这狗误食耗子药早就该死了，只是临死前碰了脏东西，靠尸气吊着一口气。”
二人听罢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觉不对。
“难道是传说中的僵尸？”
“你一姑娘家有收藏头盖骨的嗜好啊？”
牛毛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安歌噤声，跟着她亦步亦趋：“话说毛毛你还是个道士啊？”
牛毛毛头也不回：“是兼职的。”
赵芷也很好奇：“你算卦卜姻缘不？”
“……”牛毛毛肥硕的身躯微微一抖。
牛毛毛得知二人是为了“学艺”而来，只皱着眉毛往西下的日头看了看，“这林子夜里不安生，你们要走也得明天赶早，最近的部队离我们这旮沓方向偏了几十里，你们是怎么走到这的？”
安歌默默地戳手指头：“……”
赵芷乐呵呵地说：“路痴长这么大不容易，你别为难她。”
“……”安歌二度爆击，但这不影响她，“咱三现在也是一同打过狗的关系了！”
翌日一大早，牛毛毛送二人出林子，猝不及防看见一人一越野杵在那儿，清晨的露水沾湿他的发，不知站了多久。
安歌面对他炽热的目光有点儿心虚，怂了片刻又觉得自己该直起肩膀，不坦然也要装得坦然，如果说在这遇见牛毛毛是惊喜，那么此时此刻见到宋时雨就是惊恐了，这里是牛毛毛老家，宋时雨来这干什么？公事？私事？
“我，呃，我陪赵芷去XX陆军基地。”大写的尴尬啊。
“我送你。”宋时雨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坐进去，也不看她，也不解释。
安歌不知怎么有点儿难受，心里清楚若此时不接受宋时雨的私心，自己与他的关系或许该陷入万劫不复，她梗着脖子与赵芷一同上了车。
宋时雨面无表情发动车子，临行前将一袋牛皮纸封的文件扔给车窗外伫立许久的牛毛毛，“等我电话，不准乱跑。”
安歌实在好奇宋时雨和牛毛毛的关系，但碍于宋时雨的脸太冷，她又太惜命，是以就这样过了一路，三人就以这样诡异莫名的气氛到达了XX陆军基地。
后来赵芷回忆说，这哥们太酷，这种周身散发的醋意与沧桑，没跑过几个媳妇儿不会有这种感觉。
事实证明，宋时雨确实很绿。
站在巍峨的部队大门前，安歌拨了个电话，随后一个大块头一步一步身姿笔挺的走过来，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一脸正气，健康的麦色肌肤刚正不阿和一丝不苟的仪表，配上那身军装，简直帅得让人合不拢腿。
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赵小姐，尹小姐是吧？童嘉庆交代过了，跟我走吧。”
安歌上前快步跟在他身侧：“邵正奇，还记得我吗？”
邵正奇这才侧身多看了她几眼，越看越眼熟，愣是想不起是谁。
安歌只好轻声提醒道：“大学，小尾巴啊。”
“是你啊！老戚的小尾巴，我说怎么怪眼熟的。”邵正奇一拍手掌，面色竟然有点儿虚，“听说你离家出走了啊，不是，你回家了吗？你哥那王八蛋跟你一起回来的？”
安歌淡淡地笑笑，胸中有股淡淡地恼意，邵正奇这人很直，说话做事从来不拐弯抹角，大学那会儿没少被人当枪靶子使，但这人不坏，没什么心眼儿。
邵正奇难得打开话匣子：“不是我念叨你们兄妹俩，百善孝为先，父母跟子女哪能有隔夜仇的？放下点姿态，劝劝你哥，我听我妈说，你妈妈自你走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多大点仇怨啊？记这么多年。”
“谁还没有自己的人生啊。”安歌叹了口气，“我很好，我相信我哥也是，或许现在的生活更加无拘无束，我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我同期的千金大小姐们，哪个有我逍遥自在？”
邵正奇粗黑的眉毛一吊，显然是怒了，但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对自己的脾性很是克制，他只抿着嘴很压抑地来了一句，“朽木不可雕，要我说，你这八成有病，还不轻。”
安歌笑笑不置可否。
一行人走过一块又一块各式各样的训练场，邵正奇简言意骇地介绍，显然不愿意多说，偶有几个路过的士兵挤眉弄眼地朝他打招呼，弄得他烦不胜烦。
赵芷突然指着百米外的训练方队：“我能和她们一同训练吗？”
邵正奇定眼瞧她，欲言又止：“我看你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头吧？”
赵芷俏皮地眨眨眼：“不正是为了吃苦才来的吗？求你了，邵长官。”
邵正奇刮得一丝不苟的胡渣抖了抖，破口大骂：“扰乱军心，罚站军姿一个小时，立即执行。”
“遵命。”
啪嗒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转瞬即来，安歌和邵正奇在屋檐下躲雨，远远看着草地上瘦弱的身影，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来，从白皙干净到浑身裹满淤泥伤痕累累，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明星到不畏苦累的女兵，一个真正的战士，不，她是剧本里的郭映诗，她从剧里，鲜活地站在他们面前。
安歌状似不经意地说：“他们公司挺看重这部戏的，好像是要拿去冲奖来着，要是不能隧了那群吸血资本家的意，还不得拿赵大壮士开刀吗？我前天去了剧组，导演扬言她要是再抓不住女主的感觉就要换人了，制片人已经往剧组塞了个人，就等她一着不慎借机上位。”
邵正奇冷哼：“那也是她技不如人。”
安歌摇头笑道：“你太不了解这个圈子了，你以为娱乐圈和军队一样，有明确的纪律和制度吗？作风问题在那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邵正奇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半响，冒雨朝雨中那人小跑过去。
……
……
回去的时候，邵正奇以“不放心女孩子赶夜路”、“童嘉庆交代了要亲自将两人送回剧组”等理由将二人送走，颇有些十送红军的感觉，只是角色对调而已。
邵正奇站在车门边，直勾勾地望着两人的方向。
安歌蹬蹬蹬地跑回去他身边，接过仍被他拎在手里的包，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纸条，小声调侃道，“瞧你那情窦初开的样子，来日方长啊，咱稳着点。”
邵正奇一愣，握着纸条上了车，摊开，上面赫然一个手机号，是赵芷的。
尹安歌追上赵芷，暧昧地推了推她：“赵大小姐魅力无边，又一名无知少男即将失足。”
赵芷抬头望望并不存在的月亮：“是有那么一种感情，第一次见面就想和对方执子之手，可是这种感情不适合我，不适合邵正奇，也不适合……”
许是太累，她的声音太轻，轻到安歌以为她在呓语。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这点好，你不说，她便不问，不轻不重地抱着私心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