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如此,这凌城的银子都去哪里了?”俞敏问道。
“自然都用来赈灾了。”
“其他各城拿不出东西来赈灾,还不断驱赶灾民,可反观凌城,又是布粥又是搭建草棚遮雪,你若是灾民你去哪里?”
“去岁冬天,凌城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流散过去的灾民,除了咱们这里就是凌城。这么庞大的人数,能做到七百余人死伤,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你看这个。”
李玄夜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佩来。
“这是?”
“这个凌城知府是个把书读迂腐的书生,为了百姓把自家的东西都当了,却也不在我面前提一句。如此为官,也就不奇怪其他几城的官员会如此排挤他了。”
李玄夜不问也知道,这凌城知府就是个翻版的俞敏,甚至更甚,大抵是抱着什么‘救济难民为人臣本分,死伤百姓为臣之过失’之类的念头,觉得当官的在自己任地出来这么多事就是罪该万死,所以才不吭一声的。
“你暗中拨调些银子给他。”
“是。”
俞敏走后,李玄夜看着桌子上铺着的江南地图,心里总觉得不安。
去岁多雪,今年春意又来得早些,他只盼着老天能垂怜,少下几场雨。
可这世上事从来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南春雨历来都是细雨如丝,润而不湿。
可今年却聚成了珠子一样的密雨,一连下了三四天。
李玄夜与江南一众官员也跟着三四天不敢合眼,日夜关注着各地的情况。
天色渐暗,李玄夜看着外面的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雨,心里的云越压越沉。
一旁的俞敏看出了李玄夜的担忧,“其实不必担心,眼下雨虽下的时间久,可好在雨势并不大,远比不上去岁夏日里来的凶猛。再加上咱们提前拨款,叫各地都加固了堤坝,又在外围筑了一道加固墙,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李玄夜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同一片天空之下,一辆挂有胡氏族徽的马车快速驶进了水泽城。
雨水将街道打湿,两旁商户映出的光倒影在地面上,泛出淡金色的光泽。
对面,马蹄踏碎水面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人骑着快马快速奔袭而来。
“老爷,出事了!”
胡广掀开车帘望向雨幕中的人。
“刚刚传来的消息,江南十一处县城河坝决堤!”
胡广听言连忙道,“快马加鞭,前往李府!”
……
“十一处?!”
俞敏瞬间从椅子上弹起,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这怎么可能?!前年刚刚加固的河堤,就算是有地方偷工减料,也不该有这么多地方出事!”
“回大人的话。”前来回话的人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冷的,“千真万确,这还是奴才动身来报信时的数,也不知道来的路上有没有增加。”
话音落下,屋中众人纷纷看向李玄夜。
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夜色浓重,屋中的油灯和蜡烛都烧干了好几盏。
李玄夜的脸被一片黑色笼罩着,一半明一半暗,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久,李玄夜缓缓抬头。
俞敏见他神色恍惚,看似面无表情,可实际那眼中颤动的瞳仁却暴露了他的怒意与悔恨。
“错了。”
寂静中听见李玄夜一声轻叹。
“什么错了?”俞敏连忙问道。
“都错了……”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俞敏见李玄夜的样子,有些担忧,刚往前一步打算劝慰几句,却听见外头人来报。
“爷,胡太傅来了。”
话音落下,胡太傅披着一件乌色斗篷踏雨而来。
李玄夜意外地抬头,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太傅进门脚步虽急,进门却是站得极定,面色如常,环顾一周后看向李玄夜。
“老臣不请自来,驸马爷切莫见怪。”
李玄夜盯着胡太傅许久不发一言。
一旁的俞敏见状,十分有眼色地带着下人走了,将偌大的屋子留给了二人。
房门关上,便听见了李玄夜的声音,“是你们的人做的?”
胡广问,“不知驸马爷说的是什么人,做的是什么事?”
嘭的一声,李玄夜拍案而起。
“刚刚加固的河堤,怎么可能十一处决毁!难道你要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天灾不是人祸?!”
胡广平静地注视着李玄夜,出口的声音浑厚有力。
“驸马爷信与不信不重要,甚至皇上信与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最后是按信来处置,还是按不信来处置。”
“呵,人活在世上,说话有声,走路有印!就连雁过都会留痕!我就不信这件事情你们能做的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
“来人!”李玄夜忽然对着门外大喊一声。
“驸马爷!”胡广的声音骤然高了三分。
“呵,怎么,怕了?你来不会是劝阻我不要彻查这件事吧?”
胡广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不紧不慢地将身上的披风摘了下来。
“这件事驸马爷认为查来查去,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自然是将背后搞阴谋诡计的小人都抓出来!只要有这些人在一日,江南的水患就永远停不了!”
胡广道,“既然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老身也就直言了。”
“一县决堤,斩县令;三县决堤,灭知府;可若是十一处决堤,掉脑袋的一定是你!”
话音落下,胡广转头看向李玄夜。
他其实知道,这件事不论如何,他难辞其咎。
十一处决堤,这不是一个两个知府能扛得住的责任。
“所以,驸马爷眼下最重要的是想想怎么才能保住项上人头。”
“江南灾情紧急,朝廷赈灾要银,皇上怎会杀我?”
“此刻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皇上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些道理驸马爷应该明白,不需要老身多言。”
李玄夜缓缓站起,直起身子望着那背影佝偻的老人。
“所以你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我百般求见你却推诿不肯见我,如今主动寻上们来,不会是专门来告诉我,我命不久矣吧?”
“老身是来给你送一次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