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手上的动作停住。
我将目光从那碗银耳羹移到林雅如的身上。
“……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林雅如把手一摊,十足的无奈样子。
“我能说什么?我又没有办法让你这个工作狂停下来好好休息,我也没那个把握能说服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你的工作,所以我只能和沈妄说,要和你好好沟通,这样你才有可能会听他的话,偶尔放松休息一下。”
林雅如说完之后,凑近我,伸手轻轻握住我微凉的指尖,眼底的无奈化作浓浓的心疼,声音压得轻轻的。
“梨梨,你是不知道,沈妄在电话里的声音有多难受,还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焦虑,可哪怕这样,他都没说一句怪你的话,只反复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多顾着点自己的身子,别总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别让自己太累。”
“他……他真的没怪我?”
我喉咙发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我们交握的手背上。
“可我之前那样说他,那样跟他置气,还说……还说那种混账话,他怎么会不怪我?”
林雅如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语气软得不像话。
“他怎么会怪你?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是急着救那些患者,是放不下你和大家的心血,更是想完成你妈妈的心愿。他生气,是气你不爱惜自己。可自始至终,他都没真正怪过你半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赶来医院的路上,碰到了去警局处理事情的沈妄,他特意拦了我几句,反复叮嘱我,让我好好劝劝你,别让你胡思乱想,好好养身体,实验室的事、海伦的事,他都会处理好,让我别告诉你这些,怕你心里有负担。你看,他都这样了,心里想的念的还是你。”
我听着林雅如的话,心中的愧疚越深。
即使是这样,他也从未想过怪我。而我,却只顾着自己的执念,忽略了他的感受,让他承受了这么多。
“我真的太过分了……”我哽咽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指节泛白。
“我不该瞒着他偷偷跑去实验室,不该不顾自己和宝宝的安危,不该跟他吵架,更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雅如,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说清楚,我再也不这样了。”
“知道错了就好。”林雅如拍了拍我的手背。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只要你真心认错,好好跟他说说心里话,沈妄那么疼你,肯定会原谅你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养身体,等他回来,好好跟他道个歉,把话说开了,一切就都好了。”
林雅如的手温暖地覆在我手背上,我低头看着自己揪紧被单、骨节发白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如同松开那些紧紧攥着的执拗。
泪水止住了,留下微凉的泪痕贴在脸颊上,我抬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脸颊。
“你说得对。”我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要亲口对他说。等他回来。”
见我想清楚了,林雅如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安静的坐在旁边陪着我。
窗外天色渐晚,医院的走廊传来换班的细微声响,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我靠在床头,看着门口的方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等待”的滋味。
那是一种焦灼的、悬空的感觉。
林雅如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我手边的床头柜上,又坐回原位,拿起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杂志,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成了这间安静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声音,在这一刻,却莫名给了我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我尝试深呼吸,试图将注意力从门口挪开,去感受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
奇妙的是,当我静下心来,似乎真的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却确实存在的联结,像一脉极细的暖流,无声地熨帖着焦灼的五脏六腑。
这是我的孩子,也是沈妄的孩子。
是我们共同的血脉,共同的未来。
这个认知让我翻涌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些。
时间就在我紧绷着神经的等待过程中度过,直到窗外的灯火渐次亮起,映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片暖黄的光晕。
我半躺在病床上,因为这漫长的等待有些困倦。
就在林雅如要和我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脚步不同于护士的轻快,也不同于其他病人家属的匆忙,它沉稳,清晰,带着一种我熟悉的、独特的节奏,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我心跳的间隙。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房门。
林雅如也合上了杂志,看向门口,对我露出了一个“来了”的安抚性眼神。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下一秒,门开了。
沈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对着走廊的光,面容一时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肩上似乎还带着外面夜色的清冷。
他先是在门口顿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然后才迈步进来,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灯光落在他脸上,我终于看清了他。
他的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颌的线条透着紧绷。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透出几分明显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我们两人无声的对视。
林雅如适时地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包,挥手和我告别。
“沈妄回来了。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呢,就先走啦。”
她经过沈妄身边时,压低声音说了句“好好聊”,然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我们。
门关上的轻响之后,房间里陷入了真正的寂静。
沈妄终于动了,他几步走到床边,没有坐下,而是微微俯身,视线与我齐平,仔细地打量着我,从我的眼睛,到苍白的面颊,最后目光落在我交握放在被子上的手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我原本就有些紧张,听到他的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没有,已经好多了,小腹也没那么疼了。”
我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眼底情绪复杂到我读不出他的真实想法,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沈妄,你……还在生气吗?”
我看到他的目光闪烁了下,随后站直身体,随手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生气?不敢。”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我本就紧绷的心弦上。
刚刚鼓起的勇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道歉话语,因为他现在淡漠的态度而堵在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靠,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因为这个动作,我注意到了他眉宇间的倦色,病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在他眼窝和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