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之中,一个女子柔软的身段缠绕在栏杆上,姿态妖冶异常,“姜公子真是多情之人,一个未长成的丫头都能让你动心呢。”她抬眼笑着,纤长的玉手摆弄着长发,低低说道:“不知香盈的歌舞,能否博得公子一笑。”
她说罢,扬手抖开缠绕在腕间的数丈红绫,轻薄短小的上衣一并掀起,腰间一朵殷红的牡丹若隐若现,姿态极妍。
这个名为香盈的女子抬手扭腰,仿似真有暗香盈袖,脚下步步妖娆,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她红唇妖糜,启口轻唱道:“嫩蕊初绽,重重帘幕倾。金雀银盏贪欢,深夜久无冥。芳华开尽,血染画屏,冷风裁出玲珑心。故人稀,兼风雨,花钿委地,罗裙酒污……”
这歌唱得很慢,字字声声都分明,堇荣仔细听着,竟是徒生出一股莫名的凄惶来。如她所言,这嫩蕊初绽到芳华开尽,竟似一夕一朝的事情。
便听身侧段容止问楼千夜道:“这香盈姑娘年纪看似还轻,何故唱的这曲子尽显老态?”
楼千夜思忖了会儿道:“是啊,从金雀银盏、深夜无冥,到故人离去、风雨无常,好像一个女子老去的过程。”他转向云若萱,奇问:“这香盈……今天不太对劲啊。”
云若萱不置可否地笑道:“都说女子之心细如针了,又哪是我们能拿捏得准的。”
他话一说完,龙儿便偷笑着看向堇荣。
堇荣这才反应过来,这房间里在座的只有她是女子,而云若萱这话,分明就是说她不像个女子。
堇荣刚想回嘴,却听香盈继续唱道:“美而艳,压千朵,谁人怜,腥红意?可惜残红,一夕忽坠地!”
在她唱到“坠地”的时候,忽然身子一翻,往高楼上坠了下去!
底下众人皆是惊呼。
香盈是往姜宸益的方向落下去的,但姜宸益神情不变,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只冷眼看着前方。
堇荣心下焦急,难道就这样让她摔死?可若是此刻用法术的话,定要被姜宸益看破她的真身,以她和龙儿的能力,根本抵挡不住凤凰琴半分。
堇荣心底叹了口气,人命关天,先救下她再说。
一咬牙,刚想出手,姜宸益却忽地将茶盏扔出,一道白光倏然照射过去,截住红绫,直刺入房梁。
待到光芒退却,堇荣才看清,那是一把小匕首,剑尖竟然能在不划破红绫的情况下没入房梁,可见用剑之人功力之深。
香盈身缠红绫倒挂着,如此情形竟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衣襟半露着,眉眼带笑看向姜宸益。
她忽地腰身一转,极为灵活,寸寸红绫从她身上滑落。身体没有了束缚,又往下直坠。
堇荣这才察觉到香盈身上的不对,再次看向她面部的时候,那眉目已经在顷刻间变得狰狞异常,向下伸张着的十指长出尖锐的黑色长指甲,语声凄厉地喊道:“你不是想要杀我吗?来啊,来杀我啊!”
姜宸益冷冷吐出两个字:“妖、孽!”
凤凰琴出,七弦震动。
堇荣这才明白过来,这香盈是被九尾妖狐附身了,所以言行举止都异于平日。只是一般的妖精若是遇上上古神器,逃都来不及,她又为何要招惹上这个姜宸益?
二人交接之际,九尾狐冷声道:“你的凤凰琴两次都没有困住我,这次也别想占得什么好处。若非五年前你有意为难,我早已和姜郎共结连理……”
“住口!”姜宸益手指扣住琴弦,呵斥道,“自古人妖殊途,你这妖孽,害死我大哥和双亲,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这番恩怨,就在今日了结了也好!”
他中指一挑,琴音高亢而起。
楼千夜似是对姜宸益很有信心,嘱咐道:“凤凰只管收妖,切勿伤了香盈姑娘。”
姜宸益手指一动,琴音顿时如波涛滚滚。他一上来就尽用杀招,意欲在最短的时间内斩杀九尾狐。
堇荣咬唇看着他们,心中期盼着九尾狐能够顺利逃脱。她虽为妖,却是为情所困才会种下孽根,而姜宸益这种赶尽杀绝的手段,倒是她极为厌恶的。
刚才沉音的琴声中不带杀伐之气,堇荣听来无碍,而此刻的凤凰琴杀音已起,即便不是针对堇荣,也已然让她感到吃力。她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住心神。
九尾狐手下也异常凌厉,红绫如锥,直刺向姜宸益,速度之快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姜宸益脸色一沉,翻身躲开,红绫刺破座椅,就手一甩,整个椅子朝上飞去,裂成木片。
凤凰琴孤高而鸣,刚才在沉音手中的白光现在因为持有者真气的不同而变成了红色,与九尾狐手中红绫打出的绯光交织在一起,横贯于整个千阕楼之外的场地。
九尾狐皓腕一沉,绯光大盛,一手展出,气势凌厉无俦,逼人心魄。这一下全力施为,几乎让姜宸益招架不住。
只见她足下生风,几乎纵腾欲飞,团团红绫围绕周身,肆意飞舞。
琴音似乎止不住红绫飞速向前的攻势,愈渐低迷起来,在红绫逼近姜宸益之时,堇荣倒吸一口气,生怕下一刻就是血溅当场。
不料一个杀伐之音猛然窜出,如疾风飞掠,灵蛇出洞,白光所到之处,红绫瞬间断裂成碎片。
九尾狐一愣,欲要避闪之际胸口已然被无形的杀招打中。她一口鲜血吐出,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宸益,“你的琴音分明乱了,为何……”
姜宸益不答,“管它是什么原因,能将你打到魂飞魄散就足矣。”他手上一转,下一轮攻势已然发起。
堇荣看了看楼千夜等人的神色,料到他们也已经心知肚明,姜宸益这一招,便是刚才沉音所教了。这人杀性真不可谓不深,沉音教他的曲子本不是用来收妖的,却能被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运用起来。
九尾狐见情况超出自己预想,弃了香盈的身体,化为一股黑色的烟气遁形而去。
姜宸益收了琴,即刻紧追其后。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但是经他们这样一打,底下的人潮已经散了大半,人们在得知这里出现妖精的时候纷纷选择了逃离,留下几个为数不多的,若非太喜欢看热闹、便是自恃武艺甚高者。
堇荣看着底下一片狼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只因为是妖精,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吗?他们本无害人之心,却为何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龙儿拉着她的手,喃喃唤了一声:“阿娘……”
堇荣回过神,正听见楼千夜道:“这白茶花会本也是众人凑个热闹,如今这热闹过去了,今趟花会就到此为止吧。”
底下有人一时好奇,问道:“那这花魁应该是谁得?”
楼千夜大袖一揽,定定道:“我若是说这九尾狐最得我意,只怕是要难以服众的。”
堇荣见他这般说那九尾狐,忍不住道:“谁说难以服众?她的舞、她的词,冷艳凄绝,但是深情哀婉,这源出于他对姜家大公子的情。人与妖的情,比之人与人的情,更是难得,九尾狐虽然是妖精,但是她的用情之真却不输给任何人,所以她才会直面凤凰琴、只为讨回一个公道。刚才的比试中,玉绣姑娘的词作并非最好,可楼公子偏只对她那‘茶花满路’说了句‘甚好’,因为其深情,可见公子也是个重情至性之人。”
堇荣此话一说,众人都一齐看了过来,他们或许以为,如楼千夜这般潇洒豁达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可一个姑娘家,竟然对那妖精大肆褒扬,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楼千夜看着她的目光比之刚才又多了几分赞赏,想来她所说的也正合他的意思。
云若萱颇有些玩味似的看着她,问道:“堇荣姑娘难道不厌弃她是个妖精?人妖相恋,有伤风化。”
堇荣直望着他,坚定道:“妖若有情、妖非孽。”
他凝神视她,眼里起了些耐人寻味的变化,他脸上虽是淡淡的笑意,却让人看不明白。
“好!”楼千夜一口饮尽杯中酒,大笑道:“好一句‘妖若有情妖非孽’,答得妙极、妙极!”
又闲谈了片刻,楼千夜命人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给花魁准备的礼物、一盏遍体饰云气花纹的博山炉,“这是我前年拜访古地之时所得的,就拿给青青吧,论起诗来,还是她那句‘且付高歌笑清愁’意境最高。”
堇荣冲龙儿眨眨眼睛,示意今晚便偷偷跑去看看,那柳色青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