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天上瑶池,人间洛城,这话许是不假。
洛城自古以来物产丰盛,为商家必争之地,南来北往的商客一年之中要路经多次,所带财货应有尽有。此处又是天清水碧、红尘繁盛,迁客骚人、落魄子弟,往来汇集,相互诉说些悲欢离合,吟诗作赋也成风气。因为距离京畿并不遥远,各界名流多与天子脚下的官员商客们过从甚密,每每搜罗了无数奇珍异货、玉器古玩来此争价。
东西走向的十里长街上,朱门粉阁争相竞逐,店铺坊肆琳琅耀目,来往之人有名门贵胄、万贯商旅、盛名才子,乃至三教九流、艺伎奇人、风尘红颜。所到之处,华服满路,市井喧哗,游尘不绝。
这洛城的耀眼光华,真是让堇荣见识不少,原来人世间也有这般繁盛的景象,看得她眼花缭乱。
来到一处罗绮飘香,门庭若市,一问才知,原来这洛城风华,熙熙攘攘,少不得一年一度的白茶花会。
洛城白茶,花甲天下,是为一绝。
传闻那花会主人楼千夜,更是洛城首富,几可敌国。
堇荣徘徊在千阕楼前,正想着如何凑上这花会热闹,却见龙儿盯着一旁小贩摊的茶叶蛋,垂涎欲滴。
堇荣道:“你忘记自己刚才还是个蛋啊!”
龙儿的目光便又看向冰糖葫芦。
堇荣摸摸他的头道:“乖,我们去买冰糖葫芦。”
糖葫芦在手后,龙儿舔了一口,却又眼巴巴看着那香气四溢的茶叶蛋。
“馋嘴的家伙。”堇荣嘀咕了一句,往附近最高的酒楼走去,“茶叶蛋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酒楼,据说那里什么吃的都有!”
走了几步,堇荣觉得抱着龙儿有点累了,便把他往地上一放,“哎,你别总是粘我身上好不好,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走。”
龙儿跟着她走,跌跌撞撞,一不小心手里的糖葫芦就掉了。见堇荣还没有将他抱起来的意思,他小嘴一扁,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间或夹杂着他唯一会说的那个字:“娘……呜呜呜呜,娘……”
堇荣看着周围聚拢起来的路人,好不尴尬,难为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甚是响亮。
她忍无可忍之下拉了他一把,道:“快起来,再不起来酒楼也没得吃!”
龙儿撕心裂肺地嚎:“娘……”
路人们指指点点,把堇荣看成了个恶毒的母亲。
堇荣瞅着龙儿闷声道:“再不起来我可走了!”
忽听得人群中一人怪声怪气道:“少爷,我就说这女子行事颇为古怪,您看,她连丢弃亲儿都做得出来。”
堇荣哭笑不得地望去,正是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云落,而他身边那似笑非笑看着堇荣的男子,便是他家少爷云若萱。
龙儿吸了吸鼻子,跑上去抱着云若萱的腿,在他身上擦了把鼻涕眼泪。
堇荣想到云若萱似乎有洁癖,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一脚把龙儿踢开。不料他微微一笑,蹲下身抱起龙儿,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堇荣,道:“一日不见,堇荣姑娘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堇荣心中真是堵得慌。马上,更堵心的事情就来了,龙儿发出了他此生学会的第二个字:“爹!”
堇荣差点摔倒。
云若萱的整个身体石化了。
云落最快反应过来,气道:“怎么不好好管教你家孩子,出来乱叫人呢!”
堇荣想要从云若萱怀中接过龙儿,“走走走,带你去买茶叶蛋!”
人群中却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他们分明就是认识的!”
“这姑娘一看就是受了人家的欺负,看把她吓得,都面无人色了……”
“抛妻弃子啊!”
“天理不容!”
云若萱抱着龙儿,一副慈父的模样,“既如此,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堇荣心下大寒:云少爷,天地良心,我和你可真没什么关系啊!她抬眼瞪了眼龙儿,但见他搂着云若萱的脖子破涕而笑,又是嗲嗲一声:“爹!”
和堇荣一样气得脸色有些发绿的是云落,他不能违抗云若萱的意思,只好由着龙儿把他家少爷一尘不染的衣服捏得团团糟。
云若萱望向堇荣,淡淡道:“堇荣姑娘可要一道去?”
堇荣一挑眉,“去,当然去!”
她倒要看看,他在玩什么花样!
他们在人群的议论声中离开,隐约听出云家似乎是洛城大户,而这大少爷长年美名在外,这回似是被堇荣给败坏了。
*** *** ***
云家老宅位于洛城的正中央,朱门大户,雕壁雍容,门口两只石狮怒目横视、威严壮美。守门的仆人给云若萱行了礼,带他们一路走进去。
外道长廊建得恢宏大气,直入府中,内庭开始却盘盘焉缦惰迂回,屋檐高悬,檐角交回。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处处彰显贵家气派。
走至云若萱住的沉珠苑中,倒是没有了雕梁画柱、飞甍碧瓦,长廊复道尽数被繁盛花木代替。一砖一瓦倒是更显得别致些,卷帘锦绣,小径清幽,不自觉以为走入了清奇的幻境。
云若萱抱着龙儿走在前面,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龙儿倒也安安静静地勾着他的脖子,偶尔跟堇荣眨巴两下眼睛。
堇荣莫名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原因,但是什么也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缠上云若萱?而云若萱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他缠上?
这一路上,云若萱只顾着走路,堇荣并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开口。到了住处,他也只是让人安排他们在客房住下,自己带着云落先行走了。
堇荣纳闷道:“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待下人走后,堇荣拉着龙儿质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龙儿满脸的稚气,指手画脚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第三个字,最后只拉着堇荣往外走。
云家很大,沿着长廊走了许久,都没有走出沉珠苑,这些亭台花木,已经看了第三遍了。堇荣低声道:“在别人家里这么乱逛好吗?你难不成是要找什么东西?”
龙儿坚定地点头。
“好吧,我陪你去。”
堇荣细细观察之下,发现院子中布了疑阵,不熟悉此道的人想要从这里走出去,怕是要花些时间的。她心道:云若萱啊云若萱,难怪你要把我们的住处安排在这里。但是你没有想到,堇荣我不是一般人,这风水堪舆之道,又怎会把我难倒。
她用容嫣教的口诀走出了疑阵,眼前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问龙儿:“你到底要找什么?”
龙儿用鼻子嗅了嗅,拉着堇荣往一条幽深的小道走去。靠近目的地,堇荣也闻到了特殊的气味,是药味!
正徘徊着,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穿道服,他头顶那肉眼瞧不见的金光让堇荣知道,他道法不低,而他身边那个样貌高瘦、穿着玄色布衣的老者,应当就是云家家主、云若萱的父亲了。他虽然有万贯家财,但自己却穿得这样简单。
堇荣生怕被那道士发现,走远了几步。
便听云老爷摸着胡子说:“前两日的丹药炼得许是够火候了,你这就随我去看看吧。”
那道士点点头道:“近日怎么都没见着我那好侄儿?”
“楼家那孩子又要办花会了,若萱这几天还不是跟着玩物丧志去了。”说起这儿子,云老爷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虽是说“玩物丧志”,但脸上掩饰不住对儿子的喜爱。
那道士说:“也难怪你要更看重他,说实话,虽然谦仪才是你亲生的,可无论待人还是治事,还是若萱更像你,远胜谦仪。”
这话着实让堇荣惊讶了,难不成这云家大少爷是被领养的?
云老爷叹了口气,“我是真想把云家交给若萱,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压低了声音,“近日我妹妹……”
堇荣还想继续跟上去,但是他们已经走入一间屋子,关上了房门。
堇荣仰头看了看,一块匾额上写着:乘鹤而归。
想必就是那道士炼丹的地方了。原来龙儿之所以跟着云若萱回来,是闻到他身上有丹药味,这丹药必定对龙儿的先天体弱有所助益。
丹药有内外之分,内丹在体内炼成,以精、气、神为药,依次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合道,三阳聚顶之后便可得到脱质升仙之果。而外丹需用炉鼎烧炼金石,化丹沙为黄金,加以配制成为药丸,人若是服用也可有延年益寿之效。
云老爷的炼丹之法就属于后者,金丹之药,烧之愈久,变化愈妙,这丹药对龙儿确实有很大帮助。
堇荣的第一想法是求助云若萱,但想了想,人家父亲好不容易炼出的丹药,凭什么给你一个外人?只能偷了!虽然这样盗取他人之物很没道义,但是……云家家大业大,应当算不上损阴德吧。
眼下云老爷和道士入了丹房,不知多久出来,且白天人多眼杂,不如等晚上再来。她和龙儿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悄然退出。
*** *** ***
两人又在云家闲逛了一会儿,大致熟悉了这里的路线,回到沉珠苑的时候,已经有人把晚饭送进来了。
一个丫头见到她,忙走上来,“堇荣姑娘和龙小公子总算回来了!还以为你丢了呢!”
堇荣笑道:“好好的人,怎么会丢了?”
“是云意嘴笨,我是怕姑娘自己走出去后不认得路回来。”
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一般人要是独自进入了那个阵法,确实很有可能走不回来。
堇荣问她:“你叫云意,一直在云若萱身边的人叫云落,你们云家的仆人,都是姓云?”
云意回道:“也不全是,只有从小就跟着大少爷的几个才随姓云,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大少爷赐的姓。”
堇荣点点头,“你们跟着他多久了?”
“十多年了,来的时候就被安排在沉珠苑。”
“那时候他就在云家了?”
云意诧异道:“姑娘怎么这么问,我们大少爷小时候要是不在云家、又会在哪里?”
堇荣一愣,不小心问错话了,即便这大少爷是被领养的,她一个丫头又怎么会知道?便对云意道:“就是随口说的,你别介意。”
云意笑笑,露出两个小酒窝,“不敢,您是客人,哪敢对您不敬。”
堇荣倒是挺喜欢这丫头,让她留下了一起吃晚饭,她推托良久,终是抵不住龙儿厮磨,勉强在桌边坐了下来。
吃过晚饭,堇荣又拉着云意闲聊了许久,从她那里得知,云老爷名叫云钟会,爱妻心切,云家就一位夫人,生下了两位少爷云若萱和云谦仪。云老爷更疼爱长子而云夫人偏爱小儿子,为此似乎发生过不少争执,甚至云夫人搬离了原来住的院子,而云老爷自此就迷上了丹药,成日和望空道长在一起,对外界的事情漠不关心。
堇荣思忖着,云家到底有些什么事,听过也就算了,为龙儿偷盗丹药,才是正事。未免被人发现,她让龙儿留在房中,独自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