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街道上好玩的东西极多,堇荣和龙儿逛了一天,日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手里已经捧满了东西:瑞兴坊的各色糕点、燕子形状的风筝、姐弟俩站在一起的画像、呈珍堂的松鹤石砚和琦绣馆五色织锦……堇荣把玩着手中的绣针,道:“这东西要是带回去给容嫣,她一定喜欢。”
龙儿捧着齐人高的东西,一步一蹒跚,嘟着嘴艰难道:“你还想带回去?这么多东西,除非是有乾坤袋。”
堇荣将绣线放进荷包,看着他道:“你这样也确实是辛苦。”
龙儿像是终于找到了个机会表示一下内心的愤懑,开始抱怨个没完:“当然辛苦了,我怎么说也是一个才五岁大的孩子,你竟然这么虐待我,把这些东西全往我手里扔,自己却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拿。我每走一步都要担心东西是不是会掉下来,你倒好,在前面只管自己玩。说什么是带着我逛街,我看你根本就是把我拿个仆人使唤……不对,仆人也没有我这么难做的……”
他腰上挂着的那个蛐蛐儿在竹笼子里很是时候地叫了一声。
堇荣一奇,对那蛐蛐儿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那这一路上装什么沉闷?你是不是也觉得龙儿话多,听着不耐烦?”说着把竹笼子从龙儿身上拿下来,“这个笼子我来帮你拿好了,堂堂七尺男儿,让你搬点东西,有什么辛苦的。”
龙儿叫道:“什么七尺!我还没有长到你的腰呢!”
堇荣一路走在前面逗那蛐蛐儿玩,它却怎么也不肯再发出声音,刚才在小贩那里看它一声不吭,可怜巴巴的,便将它买了下来,本以为是个哑巴,却原来有声音,就是不知道是太腼腆还是太高傲。
又走了会儿,龙儿说:“姐姐,我们离开洛城后去哪儿?我看就邺城吧,西翎国除去京城,也就这个地方能与洛城比肩的了。或者我们也可以先去东葛国,反正离这里不远,过了长白山就是。”
堇荣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来,回过身道:“谁说我们现在就要走了?难得来一次,怎么说也要玩得尽兴了。”
“还玩?你今天没有玩够?”他呼了口气,把手中的东西尽数放在地上,“我不搬了,这些你还要的话,买匹马来驼着。”
“我们只不过逛了一个下午,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堇荣招呼小二把东西搬进客栈,对龙儿道:“今晚先在这里落脚,明天再想想去什么地方。”
龙儿正愁没个地方休息,一听是如此,立刻跟着小二进去了。
堇荣刚要上楼,却听转角处有人说道:“你听说了没,得月楼那青青姑娘得罪了刘太守的儿子。”
堇荣停下脚步,听另一人道:“知道,不就是前两天的事情吗,听说那刘太守的儿子手段狠毒,放下话来,说什么都不会让青青姑娘好过。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今天的花会都没见她出来。”
有一人叹了口气道:“这姑娘虽说貌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但这世上哪有什么都给她得了去的道理,依我看啊,就不是个长寿的命。”
堇荣这才想起,今天本是要去看看那姑娘的,和龙儿在城里玩了一下午,差点忘了这事。她将那蛐蛐儿往腰间一挂,出了客栈,往得月楼的方向走去。
*** *** ***
白日里看不见这些高楼的真正风华,一到晚上,万千灯火被逐一点燃,十里长街,明亮如白昼。不远处的水上也是桨声灯影不断,轻舟摇曳,画船载酒,可想是一夕欢娱,扇底清风。
得月楼前迎来送往之人频频不绝,堇荣一身女子装束颇有不便,索性隐了身,大摇大摆走进去。她找了许久才到了柳色青青的住处,这是一处专门区别开来的小院子,与外间相比,极为清净,倒像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地方。
趁着一个丫鬟出门,堇荣从那间隙中走了进去。屋子里很静,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桌上点着一盏烛灯,一个浅绿色衣着的女子正独坐着看书。这女子长得温婉灵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嵌在脸蛋上,烛光摇曳之下显得分外动人,她仅用一根碧绿丝带绾着长发,面容带着几分闲情。一想到她腹内有无数的锦绣诗篇,堇荣不由得心中感叹。
忽听得有人敲门,以堇荣的法力,隐身之术用不了多久,便下意识地往屏风后一躲。
只听一人笑道:“我似是又来错了时间,青青一看起书来,就知道把人往外赶。”
堇荣一惊,这声音不是云若萱又是谁?不过想来也在理,照楼千夜的话说,他们之间本就是不同寻常的。
从缝隙中望去,云若萱轻装束冠而来,眼角带着微微笑意。
柳色青青并未放下书卷,翻了一页道:“你要不来闹我,让我好好将这一段看完,我哪敢赶你出去。”
“只怕不是不敢,是懒得敢。”云若萱说着走上去,倾下身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晴儿说你病了几天,可有好些?”
柳色青青略一沉吟,目光盈盈指处,神情闲淡,道:“哪有什么病,一时心中发闷罢了。”
云若萱一脸疏懒之态,道:“原来是与我生闷气了,怪我这几日没来看你。”
“平日怎么不见你这般闹腾,就知道来我这里说胡话。”她轻轻脱离了他的怀抱,“上次你说东葛国有派暗探过来,此事可解决了?”
云若萱收回嬉笑之态,回到:“我和东葛国的太子齐渝私下约定之事,东葛皇后和二皇子早有察觉,派人过来也在我预料之内,只是这个探子……”他笑了笑,“我原以为是住在我府上的两位客人,现在才知不是了。”
堇荣知道他所说的这两个客人便是她和龙儿,伸着耳朵仔细听。
柳色青青有点了一盏灯,室内光线更亮了些,她挑着灯芯道:“你这般神情,想来那探子的身份非同一般了?”
云若萱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道:“世人皆知邺城姜家大少爷被九尾狐所迷惑,早年死于非命,二少爷姜宸益一架凤凰琴可降妖伏魔,却不知还有一位三少爷,年方十五,最是向往在战场上纵马驰骋。”
柳色青青道:“是否这三公子在西翎处处受到二哥掣肘,难以施展抱负,故少年心性,去了东葛?”
西翎便是堇荣现在所处之国了,而东葛国是与之相战了许多年的国家。堇荣暗自咂咂嘴,这兄弟三人,一个爱上妖精,一个要杀妖精,一个投靠敌国,真是个个都有意思。却不知那姜家三少爷为什么宁愿去西翎做探子,也不愿意留在西翎?
云若萱点头道:“姜宸益眼下应该还没有离开洛城,我打算把这姜艾交给他。”
“交给他?”
“我与姜艾交谈过了,观他言行也还是个孩子,只知一味蛮干,对我这边的情况一概不知,交还给姜宸益,也当是做个人情。”云若萱眉宇间的笑容散去,低低道,“景易素来和姜宸益交好,我这么做既然能帮到景易,何乐不为。”
景易?段景易?堇荣纳闷了,他叫得这么亲昵,难道一早就与他熟识?而段景易表面上与段容止手足情深的,暗地里……却是和他这个表哥勾结敌国?皇子间的勾心斗角,想来也只为着一件事情,便是争夺皇位。
堇荣咬了咬唇,当初自己救下的,竟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孩子?而段容止呢?西翎国皇帝这么大年纪了却还不立下太子,他身为皇后嫡子,却得不到应有的地位,心中是否也不像面上那般与世无争?难道她之前所见的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堇荣乱了。
便听柳色青青略带疼惜道:“这场纷争,你一旦卷入其中,便再难以脱身了吧?”她伸手抚上云若萱的面庞,眸光温润,“我知道劝不得你,即便再选择一次,你还是会这样做。但是,不管你有多想帮助四皇子,都记得要保护自己,好不好?”
云若萱抱着她,将下颌贴在她的头上,低低道:“其实我与景易,并非……”他叹了口气,“青青,我也有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无法与你言说。”
柳色青青温柔地抬手捂上他的嘴,浅笑着看他,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云若萱垂眸看着她,柔声道:“谢谢你懂得。”
柳色青青似乎想说什么,云若萱忽地俯身搂住她纤腰,健臂慢慢收紧,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室内一时无声,浓烈的气氛在烛光中氤氲蒸腾。
堇荣未见过这阵仗,顿时耳红心跳起来,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云若萱抱她回房时,他身上的温度和气味,只觉得心尖尖上有些发颤。他们旁若无人地亲近,堇荣想着接下来事情要是再发展下去……子曾经曰过,非礼勿视啊。
走,是自然要走的,但是该怎么走呢?隐身术已经失效,这房间里只有一扇门,走过去的话必然会被看见,即便速度够快,开门的声音也一定能让他们听到。堇荣急得有点想跺脚,心中直骂,云若萱你个色鬼!
正踟蹰着,腰间那蛐蛐儿不知为何猛然间发出一声大叫,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下于一个惊雷,堇荣吓得差点没把它扔出去。伙计啊伙计,你早些时候装什么哑巴!她瞥了一眼云若萱,见他听见声音,已经沉着脸往这个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