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荣速度并不慢，翻身一掠到了窗边，好在窗口没有锁上，她径直便穿了过去，心中想着：如此良辰，那两人定不会白白辜负了光景，着实没有必要和我过不去。不料身后云若萱紧随着追了出来，堇荣平日里倒是没有留意，他的轻功绝不在她之下。
其实被他抓到顶多也就是挨几句骂，但堇荣就是不想见他那教训人的模样，尤其这次……是她坏了他的好事。
几个起落，眼见着要被他追上，堇荣想起荷包里有几枚铜钱，立刻摸出来，朝后方打去。她无意伤云若萱，不过是想借着这铜钱将他逼退，不然天知道要面对他的什么表情。
堇荣方一出手，便觉得手上一紧，竟是已被云若萱抓住了手腕，他出手迅如闪电，双眸落在她脸上，声音不怒不愠，却是让人难测，“你真是无所不在啊。”
堇荣知道逃无可逃，看他一眼，尴尬道：“打扰你们，是我不对，可我也不知道你会来啊，我只是想见见那位姑娘。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权当没有听到没有看到。”
云若萱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样就够了？”
堇荣知他心思晦疑莫测，此刻嘴角虽噙着笑，眸光却透着寒气，想着这次的事情怕是不那么好解决。
“那你还想怎么样？”堇荣咳了咳道，“你那天不是有个‘不情之请’吗，说来我听听，当作交易如何？就算是我向你赔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好了。”
云若萱的冷意渐渐消散，“你当真答应？”
堇荣点点头，“只要是我能答应的。”
“你自是可以。”云若萱松开她的手，缓和了语气道，“不瞒你说，家中曾为我定下一门亲事，但内里种种因由，无法完婚。谦仪又自小身患顽疾，不能为云家留下子嗣，家父为此忧心许久。你和龙儿既然在我家住了这些时日，不如便对外宣称，龙儿是我亲子……”
堇荣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不光打龙儿的坏主意，还要连我一起算计！”
云若萱道：“我也知此事为难，但身边实在找不到更适合的人。你们若是寻常人，我自然不会这般提议，但你们是妖，这人间与你们而言，如同游戏。”
“这说的什么话？妖难道不要自尊、不要脸面的吗？云家又不止他云谦仪一个公子，他身体不好，难道你也不行？”一出口才发觉这问法有些别扭，一不小心，又挤出来了个更为别扭的表情看着他。
云若萱果然脸色一沉，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我的考虑。你有什么条件，只管向我提。”
“我什么条件也没有，卖自家孩子，不可能，卖自己，更不可能！”堇荣说罢，想绕道走开。
云若萱道：“若是龙儿愿意跟着我呢？”
堇荣断然拒绝他，“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把他交给你。”
龙儿并非凡人，天知道云若萱是不是包藏什么祸心，会对他不利。堇荣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他一眼，定定道：“你既然有未婚妻，还有那位青青姑娘，想要个孩子也不难吧？”
云若萱目光一瞬，低下头凑到堇荣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好整以暇道：“你怎么总是能绕到这个话题上来，很关心？”
他与堇荣近在咫尺，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来，让堇荣忙后退了一步，拧眉道：“你好好说话。”
云若萱低笑了一声，却是没有离堇荣远些，说起话来越发让她难以理解，“堇荣，你在生气吗？气我刚才那样对青青？”
堇荣心中一急，哪有的事情！
“你……”她刚想说他自作多情，但是望着他那突然暖化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心里微微有些发烫，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云若萱勾起嘴角，声音极为轻柔，道：“那天你也是这样的表情，睡着了之后，对一切都不设防，就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样子。”
“‘那天’？”堇荣眨眨眼睛，“哪天？”
云若萱沉下头，眸中似有精光，低声说道：“长白山上，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你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叫我的名字？”
“叫你名字？我那时候可不认识你。”堇荣只记得那天抱着他的衣服睡得很香，原来还说过梦话？
云若萱深吸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纠正道：“你叫我云苏。”
堇荣惊讶，“云苏是谁？”
云若萱似是有些生气，隐而不发，温柔却又霸道地抬起她的下颌，整张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堇荣想躲，但身体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控制了，只好干瞪着眼睛看他。
云若萱含眸望她，道：“你知道我叫云苏，也知道我的过往是不是？你究竟是谁？”
堇荣心中掠过一阵慌乱，像是被他的问话惹出了些莫名的情绪。
云若萱把她逼到角落，退无可退之际，她无奈推了他一把，道：“你怎么说也是个名门少爷，怎么这会儿就像个登徒子一样！”
他眼底一片静谧，澄明如湖水，“堇荣，我本以为你已经离开洛城，你我之间可以到此为止，但是你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堇荣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什么叫‘你我之间可以到此为止’？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从来都不熟的！”
云若萱语声极低，缓缓道：“你一定还要隐瞒下去吗？”
堇荣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无奈道：“我向你隐瞒什么了？云大公子，我以前真的真的不认识你！”
云若萱的眼中陡然露出一丝凄惶，“可是你那天叫我云苏！”
堇荣努力让自己平静道：“你听错了，或许是别人叫的，一个名字而已，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云若萱看着她，眉头紧锁，深含着悒郁之色，低低道：“云苏死了，他早就死了！”
他的语气冰冷，但是眸光中有倏忽地悲痛，胸口起伏着，像是心中忍受着什么巨大的震颤。说出这句话后，他有一时的失神，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个翩若惊鸿的富家公子。
堇荣一怔，愣愣地看着他，回忆起云钟会的话来。想来那云苏才是真正的云家大公子，不幸夭折后云家才收养了云若萱的。想想自己比他年长一千多岁，他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由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胸口，安慰道：“你不是云家的人对不对？云家真正的大少爷很早就死了？那也怪不得你，云老爷对你可不比对二公子差的，所以你也不要太难过。”
她没有见到过这样失魂落魄的云若萱，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这样说些根本就没什么用的话。
云若萱忽然抬起头厉盯着堇荣，一把捏住她放在他胸口的手，紧紧握了会儿后，又猛地甩开。
云若萱低低叫了他一声：“云若萱？”
他却不再看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风习习，卷起地上看不见的尘土飞舞，细听之下耳边有沙沙声作响。
堇荣看着他的背影在街巷中走远，叹了口气，不由得在心中说了句，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