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之已经死了。
他印象中那个笑得温柔的青年以后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一瞬间他开始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逃走，他应该留在那里，就算是命不久矣也可以陪他一段时间啊。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阳光好的不得了，热乎乎的光把房间照的透亮，刚好快要到午饭的时间了。
也是那一天他明白了寝食难安的意思，他真的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饭菜也好像卡在喉咙咽不下去。
后来他很少再干什么，吃饭睡觉都按着一个变种人的生活，麻木不仁地活着，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他不得不听令于那个一天到晚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到处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秋天很少能看见花朵，冬天也难得一见绿叶。
他走在路上，沾着热血的手插在口袋里，冬天的天气过于冷了，让他不禁怀念起热水澡的舒坦。
晚上回了自己那个临时的住处，他打开了喷头，老旧的喷头带着铁锈，一开始吐出了大量冰凉浑浊的水，而后水才变得清澈，变得温暖。
他蹲在浴缸旁边等着，终于满意地进了浴缸，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瘦弱，，所以浴缸的水要放到三分之二。
难得他洗了一个热水澡，结果心情并没有多好。
他拿着喷头呆呆地冲走身上的泡泡，满是伤痕的身体堆积着疼痛与不易察觉的血丝。
最终他还是把温度调回了常温，洗了半个热水澡又洗了半个冷水澡，一点也不舒服了，热水澡什么的。
其实林亦之的死对于外界并没有多大影响，这个时候的很多世家都在忙着重建之后的各种事宜，林亦之的葬礼很低调，不过来的人很多，大多数是受过其恩惠的人，他们捧着一小朵花放在他的墓前，墓下什么也没有，他连一块骨头也没有在那场火海中留下来。
英雄的逝世只会让人可惜而不是悲哀。
但其实他并不觉得很伤心，只是在惋惜，像是惋惜一抹阳光的逝去，那不属于他，所以失去了也会显得平淡一些。
而祭拜林亦之这个仪式其实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那时候他刚刚偷偷摸摸从林亦之的葬礼上回来，带着一身细碎的雨滴，他像是蒙了一层浅浅的雨雾，连头发也被淋得湿透了。
葬礼上，他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站在最前方，女人对着每一个前来的客人点头，小女孩则是轻飘飘地看一眼来人之后就再无下文。
他不敢上去认什么一二，只好站在一个颇为隐蔽的地方看着。
这里很安静，连鸟鸣都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在哄着逝者安然入睡。
他看着林亦之笑容温和的遗照，黑白分明的眉眼像是水墨画里的公子哥，带着一点书生气，斯斯文文的。
他当时就趴在那里看了将近一天，无数前来祭拜的人争先恐后得向李晴宁点点头，企图获得她的回应。
李晴宁当时还是一头流畅的卷发，发尾带着一点点难以发觉的巧克力色。
一天下来就算是李晴宁她们两个撑个伞也有些熬不住了，黑色裙摆已经开始滴水了。
两个女人只是站在那里，一个面露悲哀，一个面无表情，像是一对优雅而不失烟火的雕塑。
他于是不禁期待起阳光。
雨下的淅淅沥沥的，像是连绵不断的水流，细细的斜斜的打在人们身上，林亦之的照片被玻璃好好封着，他的五官已经长得很成熟了，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十分清晰。
绿叶凝着两滴雨水，堪堪在叶尖轻轻一转就落了下去，像是将要到来的秋天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只能投下一层灰暗的光明，那温暖的琥珀色像极了林亦之莺色琉璃一般的眼睛。
李晴宁把伞收起来了，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毫无波澜地继续站在那里，像是一朵开至凋零的鲜花。
当时的林一染留着很可爱的长头发，柔软的发丝垂至腰间，用一根黑色的丝带扎起来，发尾沾了一点雨，几捋几捋地分开，她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悲哀，只是那双漂亮的莺色眼睛却毫无生机，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不敢出去，他甚至不敢呼吸地过于急促，怕惊扰了她们那无声的哀悼。
一直到黄昏，人群才散尽。
他终于可以从树后走出来光明正大地去向那位救命恩人拜一拜，林亦之的照片笑着看着他，黄昏的太阳光已经很温暖了，将之前被雨打湿的石碑都晒干了。
他慢慢跪下来，膝盖因为站了太久有些弯不下去，发出嘎啦嘎啦的警告声，他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头，继续让膝盖触了地。
缓缓抬起手，他颤抖着去触摸那冰凉的石碑，那刻进去的一字一句他并不全认识，但他知道那些是林亦之一生的荣誉，他既然看不懂，只好意会。
他放松了身体，就着这个姿势看着林亦之，男人秀气的脸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线条变得更加硬朗，像是刀刻的玉石一般温润而分明。
良久之后他轻轻地将那只手虚虚地放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举过头顶，直直地伸向那一点点将落的夕阳，像是要它把他的情感一起带给林亦之，他低下头吻了吻自己放在胸口的手，而后他又将两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沾了泪水，咸腥而苍白，另一只手什么也没有，尽显苍白。
“dream，”他轻轻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愿意替您完成接下来所有的事情。”
无王之战已经结束，但和平却不是永远的。
他知道林亦之的死就是有些人对现状的不满，如果不抓紧找出这个人，恐怕无王之战的再现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他慢慢地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结果脑后却传来了巨大的疼痛感，他一瞬间张大了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意识逐渐散失，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
熟悉的恶鬼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