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川启程那日,天色灰蒙。
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银色软甲,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临行前,他走到姜姝宁面前,目光沉沉,最后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里面,是他未曾谋面的孩子。
他伸出布满薄茧的大掌,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领,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实的生命律动。
“王妃,你已怀胎八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无论本王剿匪多快,怕是都没法赶在他出生前回来了。不能亲眼目睹我们的孩子降世,实在遗憾。”
隔着衣料,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
姜姝宁垂下眼,看着他覆在自己腹部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王爷,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顺心,不留遗憾的?您别想太多,安心剿匪,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本王本想,今生不留遗憾的。”萧凌川抬手,转而轻抚她的脸颊,指腹的粗糙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那双曾令京城无数贵女痴迷的桃花眸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溺毙其中。
这目光太烫,太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姜姝宁不动声色地偏开头,视线落在他肩甲上精致的云纹,躲开了他过分炙热的注视。
可惜啊,萧凌川,你注定是要失望了。
你想要的圆满,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一旁的凌芜见气氛凝滞,连忙上前一步,清脆地开口:“王爷,您就安心启程吧!府里有属下和孙神医呢,王妃和未来的小主子,绝对不会有事的!”
为了让她安胎,孙神医早已被萧凌川请来,直接住进了王府的客院。
整个王府上下,从采买的婆子到洒扫的丫鬟,无一不是为了她腹中这个即将降生的孩子忙碌着,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帖帖。
萧凌川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她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
良久,他终于收回了手,强行收回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
“本王走了。”
马蹄声响起,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很快便远去了。
直到那最后一丝声响也消失在长街尽头,姜姝宁心头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才松开来。
太好了,他终于离开了,她的自由指日可待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归于平静。
姜姝宁每日摆弄她那些宝贝草药,给新得的几株稀有品种换土施肥;
午后阳光好的时候,就搬张躺椅在廊下,逗弄着小黄狗,看它在她脚边打滚撒欢;
偶尔来了兴致,便去客院寻孙神医,虚心请教几个疑难杂症的方子;
或是悄悄去一趟藏锦阁,与崔芝兰聊聊天。
日子过得惬意又充实。
这日,凌芜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妃!王妃!”她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奴婢听说,二小姐要改嫁啦!”
姜姝宁正拿着小剪子,修剪一盆长势过盛的兰花,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也未顿。
“嫁给谁了?”
“小公爷!”
姜姝宁轻笑:“能让心高气傲的大长公主认下她这个二嫁的儿媳,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您猜她是怎么做到的?简直……闻所未闻!前几日的春日宴上,她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跟喝醉了酒的小公爷滚到了一处!还偏偏被人撞见了!当时在场的世家贵族可都看着呢!听说大长公主的脸都气绿了,当场就想发作,可那么多人看着,想赖都赖不掉!”
凌芜说得唾沫横飞,“最后这事儿闹到了陛下面前,陛下看在她好歹是瑞王遗孀的份上,竟亲自将她赐婚给了小公爷,如今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小公爷正妻了!说是择日就要完婚呢!”
姜姝宁剪下最后一根多余的兰叶,将剪子放在一旁,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这才是她熟悉的姜瑶真。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陷入何种绝境,她总有法子攀附上一个男人,让自己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前世,她嫁给瑞王萧修湛,依旧能将萧凌川牢牢攥在手心里,哄得他神魂颠倒,心甘情愿为她和南月国牵线搭桥,做那通敌叛国之事。
今生,瑞王死了,萧凌川也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对她弃如敝履。
看似毫无退路,但她转头就搭上小公爷,还成了他的正妻。
国公府的小公爷,大长公主的独子,未来的国公爷。
更何况,两人本就有那么一段不清不楚的青梅竹马情谊。
对如今无依无靠的姜瑶真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用自己的名节,去赌一个光明的未来。
姜瑶真,她总是这么敢赌,也总能赌赢。
“知道了。”姜姝宁淡淡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那便代王爷,送上一份新婚贺礼给她吧。”
“是,王妃!”凌芜清脆地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转身快步去库房挑选贺礼了。
——
瑞王一死,树倒猢狲散。
偌大的瑞王府,不过几日便萧条得如同鬼宅,处处透着人走茶凉的凄清。
姜瑶真却像是这片颓败景象里唯一一抹亮色。
她站在空荡荡的前厅,对着战战兢兢的老管家,直接索要库房钥匙。
“王妃……”管家躬着身子,脸上写满了为难,“按规矩,府中财物需等宗人府清点造册后封存。您……您眼看就要改嫁国公府,此时动用库房,恐怕……不合礼数。”
“礼数?”姜瑶真冷笑一声,环视着这空旷的府邸,声音尖锐起来,“殿下活着的时候,才有礼数。如今他死了,我就是礼数!你是想卷铺盖滚蛋,还是想留下来给这座空宅子陪葬?”
老管家被她眼中的狠戾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
库房的沉重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扬起一阵尘封的霉味。
里面果然如姜瑶真所料的那般,被挪走了大半,但剩下的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在昏暗中依然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足够了。
深夜,姜瑶真独坐房中,将那些珠宝一件件铺在桌上,烛光下,珠光宝气映得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贪婪而病态的亢奋。
她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根本瞧不上她这个二嫁之妇。
但没关系,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要自己带着这笔不菲的“嫁妆”进门,用金银铺路,总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在国公府站稳脚跟。
她正盘算着,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将窗棂吹得“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紧接着,屋内的数支烛火猛地一晃,竟齐齐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瞬间将她吞没。
“春花?”姜瑶真心中一紧,厉声喊道,“死哪儿去了!”
无人应答。
只有风声在空寂的府邸里回旋,如同鬼魅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她背后袭来,一只冰冷、僵硬的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姜瑶真瞬间汗毛倒竖,无法呼吸。
一个她毕生难忘的、仿佛从地狱深处磨砺而出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与恨意:
“姜瑶真……你这个贱人,背叛本王还不够,竟还敢贪图本王的东西!”
那声音……那称呼……
姜瑶真浑身血液仿佛都已冻结。
她拼尽全力扭过头,借着窗外惨白的月光,看清了身后那张脸——
是萧修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