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外,风雪欲来,寒气刺骨。
一个孤寂的身影立在廊下,目光穿透殿内的歌舞升平,痴痴地落在那个身着封后礼服的女子身上。
她端坐于高位,身侧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明艳的宫装衬得她容光焕发,却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他隔绝在外。
一颗滚烫的泪,顺着萧怀瑾冰冷的脸颊滑落。
他拿起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口烈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阵阵绞痛。
他早就该死心了。
当她和萧凌川在北陵皇宫成婚时,当她决心要和萧凌川回大邺时,他就该彻底斩断所有念想。
可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她,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是会忍不住悸动?
他那么爱她,为何老天爷连一个成全的机会都不肯给?
他不贪恋权势,对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毫无执念,他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能与她并肩携手,看一世风光。
可偏偏,成了他最求而不得的奢望。
“瑾儿!”
荣太妃带着宫人匆匆赶来,看到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
“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能站在这儿吹冷风喝酒?万一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萧怀瑾脸上浮起一抹凄然的苦笑:“母妃,冻着又如何?若是连醉生梦死的权利都没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瑾儿,你别说这种胡话!”荣太妃眼圈瞬间红了,“哀家和你妹妹荣华,还有你的舅舅和外祖,我们……都指望着你呢!你得振作起来啊!”
“母妃,对不住了。”萧怀瑾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颓然与绝望,“儿臣……怕是辜负您的期望了。”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松,那只银制的酒壶“哐当”一声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身形剧烈地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瑾儿!瑾儿!”荣太妃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宫苑。
烈酒攻心,寒气入体,萧怀瑾病倒了,病得来势汹汹。
翌日,便是西洲和亲公主抵达大邺京城的日子。
按照礼制,他这个未来的夫君,本该亲自出城迎接。
可萧怀瑾高烧不退,人事不省,根本下不来床。
姜姝宁刚刚坐稳皇后之位,就迎来了这样一个棘手的难题。
大邺与西洲摩擦多年,好不容易才达成和解,以联姻换取边境安宁。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怠慢了和亲公主,极有可能再次挑起两国争端,让西洲那些本就反对结盟的势力找到攻讦的借口。
姜姝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奈之下,只得将迎接西洲公主的重任,交给了刚刚从南月归来的萧琪钰。
比起离京之前,如今的萧琪钰身量高了整整一个头,身板也结实了不少。
姜姝宁现在要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了。
萧凌川赐他封号“钰”,他已是名正言顺的钰王。
南月一行,风霜刀剑的历练,让他原本稚嫩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沉稳与锐利。
“嫂嫂放心!”萧琪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臣弟保证,一定把西洲公主安安稳稳地接进宫里来!”
谁也没想到,意外就发生在距离京城不足三十里的官道上。
一支黑衣刺客队伍从林中杀出,目标明确,直指公主的车驾。
这些人,正是西洲皇室中反对和谈的激进派所豢养的死士。
他们的算盘打得极响——只要和亲公主死在大邺境内,这盆脏水就泼定了,两国联盟自然告吹。
电光火石之间,萧琪钰却并未慌乱。
他早有防备,命人半路便将公主悄悄换到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里,混在随行队伍的末尾。
那辆装饰华丽的公主正驾,不过是个吸引火力的幌子。
刀光剑影之中,西洲公主拓跋雅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透过车帘缝隙,看着那个年轻的王爷指挥若定,身先士卒,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他的身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轻易就刺破了她心中最初的恐惧与慌乱。
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过后,拓跋雅对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钰王爷,已然芳心暗许。
待她被迎入皇宫,在姜姝宁为她举办的接风宴上,亲眼见到那个原本要嫁的宁王萧怀瑾时,心中的那点不满彻底爆发了。
眼前的男人面色苍白,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连举杯的力气都显得勉强,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哪里有半分大邺王爷该有的气概?
西洲公主拓跋雅霍然起身,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直直看向主位,声音清亮而坚定:“陛下、皇后娘娘,我不嫁宁王!”
一时间,满座哗然。
姜姝宁显然未曾料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悔婚,眉头微蹙,下意识追问:“两国结盟的盟约早已立下,公主若不嫁给宁王殿下,有何打算?”
拓跋雅玉指一伸,径直指向邻座的萧琪钰:“我要嫁给他!钰王爷!”
“轰”的一声,萧琪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萧怀瑾,结结巴巴地解释:“五哥,你……你听我解释,我什么都没干啊!我跟她清清白白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病气缠身的萧怀瑾,此时脸上竟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他抬手拍了拍萧琪钰的肩膀,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真切的欣慰:“七弟,既然西洲公主心悦于你,那这联姻的职责,便由你来履行吧。”
“什么?!”萧琪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忙转向高位,向萧凌川投去求救的目光,“陛下!臣弟不愿意!这不合规矩!”
萧凌川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被身旁的姜姝宁轻轻按住了手背。
“陛下,”姜姝宁压低声音道,“既然西洲公主心悦七弟,依臣妾看,便成全了她,让她当钰王妃吧。总好过她与宁王两看相厌,日后生出嫌隙,反倒不利于两国邦交。”
“可七弟他并不心悦这西洲公主……”萧凌川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西洲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邺,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若还要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对方也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岂非太过可怜?”姜姝宁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萧凌川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微微倾身,逼视着她,声音冷得像冰:“皇后当真是为了西洲公主着想?还是……不愿宁王娶妻?”
“陛下!”姜姝宁猛地抬起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又气又恼,“臣妾如今已是皇后,怎会还存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若陛下对臣妾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这皇后之位,臣妾不要也罢!”
“再说这种话,”萧凌川的眸色沉了下来,他靠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地威胁,“信不信明日朕让你下不来床?!”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姜姝宁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羞愤交加,若非看在满座宾客的面子上,她定要那块布堵住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最终,这场闹剧以萧凌川的妥协告终。
他金口玉言,同意了拓跋雅公主嫁与钰王萧琪钰为妃。
圣旨一下,萧琪钰整个人都蔫了,满脸幽怨地瞪着自家皇兄:“陛下竟然不顾兄弟情分,拿臣弟当联姻的棋子!臣弟真是错信你了!”
萧凌川走下御座,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西洲公主容貌艳丽,性子也爽利,你与她朝夕相处,未必不会日久生情。别对这门婚事如此抵触嘛!这样,朕……把黑豹送给你,如何?”
“当真?”萧琪钰的眼睛“唰”地亮了,刚才还满腹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陛下当真舍得把你的宝贝爱宠送给臣弟?”
“朕不在大邺的这段时日,都是你在照料黑豹。后来派你去南月,你还非要坚持带它一同前往,朕就知道,你是真心爱护它。”萧凌川笑着道,“把它托付给你照顾,朕放心。”
萧琪钰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他纯粹是看上了黑豹那骇人的战斗力,觉得有这么一只凶狠的黑猫跟在身边,比带十个侍卫还有安全感。
宴会再度恢复了融洽欢愉的氛围。
萧凌川目光深沉,投向已解除婚约的萧怀瑾,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五弟放心,此次与西洲公主联姻未果,朕定会再为你寻觅合适的王妃人选!”
直到你对姝宁彻底死心为止!
萧怀瑾面色晦暗如墨,眼底涌动着不甘,却不得不违心应道:“臣弟叩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