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扶着那人的肩膀，刚把他的身体掰正，看清楚他的脸之后，又慌忙松手，那人没了梁越的支撑，又重新倒回地上去，脸紧贴着地砖，嘴里还不断发出口齿不清的呢喃。
他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觉得好笑，自己跟林净的每一次接触似乎都是意外。
他很久没有再去打听林净的消息。优异的成绩，干净的相貌，全国顶尖的大学，良好的家境，还有双向喜欢的女孩，这样的人生不管打听多少次，应该都和自己想象中这个人的未来差不了多少。
而且都与自己无关。
只是此刻他却像一条狗一样趴在自己面前，整张脸都是充血的红色，头发和衣服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酒精气味，与记忆中的林净相比，判若两人。
“林净！”梁越低下头轻声叫他，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他叹了一口气，半跪在地上把面前的人支撑起来，把他的一条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步履蹒跚地朝外面走去。
梁越艰难地扶着林净下车，恨恨地瞪了一眼面前小区的标识，心里发誓这辈子也不要再来这个小区了。上天跟他闹着玩似的，把这个小区安排进他的生命里，让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出人意料。
保安认得林净，刷卡开门放了他们进去。梁越一路架着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某一栋楼面前——他也只认得从门口通往这栋楼的路。他按了电梯，侧头闻半瘫在自己肩上的人：“门禁卡呢？”
林净下车之后吹了一会儿风，意识似乎有些清醒了。他突然昂起头，看着身边放大了几倍的梁越的脸，嘴里吐出一串话：“#¥¥％……&”
“……什么？”梁越没听懂，把耳朵再凑近一点，企图分辨出他的话。
林净的气息从口鼻中喷涌而出，一股脑地倾泻在梁越的耳鬓，夏天的空气本就燥热难安，搅得他耳朵红得厉害。林净见着了，似乎觉得好奇，在满脑子被酒精麻痹的作用下，脑袋往前探了探，嘴唇贴住了梁越的耳朵。
他的嘴唇带着湿润的酒精的味道，被室外的轻风吹得微凉，碰在梁越发烫的耳朵上，仿佛是触了电，酥麻的电流顷刻间贯穿了梁越的全身。他腿一软，要不是电梯狭窄倚靠在了墙壁上，两人得双双摔成关节错位。
梁越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何媛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贸然离开，关系再怎么好都显得不礼貌。梁越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稍微侧了点身把林净扶正，伸手去探他的裤子口袋，门禁卡多半是放在口袋里。林净这下倒是清醒过来了一点，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身上随意乱摸，警觉地抓住对方的手，口齿不清道：“你是谁？”
梁越愣了愣，没想到林净竟已经认不出他了。不过也难怪，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几面之缘，一年未见，认不出来也正常。
但他想错了。不等他回答，对方终于辨认出了他的脸：“哦，你是那个……侯子天的好朋友，你来找过他，你叫什么来着……”
“……”梁越没有回答他，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好久不见了同学，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也是在这来着……”
梁越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他看到薄薄的衣料之下，左边裤袋里显露出一个方正的形状来，伸手摸出卡，电梯终于开始上升。林净的脸埋到自己的颈窝里，嘴里发出婴儿般的呢喃，梁越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记错了。”
“叮——”电梯停在九楼，梁越生拉硬拽地把他拖出了电梯，安放在电梯间的椅子上，林净的手脚乱舞，踢到了木质的鞋柜，闹出了挺大的动静。梁越听到里面门锁转动的声音，竟突然慌张起来，赶紧闪身从电梯间的后门离开，躲进了楼梯。他躲在门后，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抱怨声和怒骂声，一边把他拖进了家门，“啪”一声之后，门外便没了动静。
梁越松了口气，在角落里蹲下。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拿出手机给侯子天发消息：“我能去你家坐坐吗？”
“我家？你来槐城了？”侯子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后才理解梁越的意思，“哦，你说姚城那个。你去吧你去吧，不过上次你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去过了，应该很脏，你可别嫌弃。”
梁越起身下楼，走到侯子天家门口。他们家长久不住人，从电梯间就可以看出，墙壁和门把手上全都蒙着一层灰尘，开门进去之后更甚，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到粉尘吸入鼻腔的刺痛感。
梁越打开了灯，看到玄关处镜子里的自己，他后背的衣服几乎被汗水浸透了，发额和脖子上也都是汗津津的粘腻感，他抹了一把脖子，颈窝处因为刚才林净的脸一直压在上面还有些发红，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泛红的部位，赶紧别开了头。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去我家了？”侯子天越想越觉得奇怪。
梁越抽了张餐巾纸擦椅子，等擦得木质椅子在照明下锃亮发光为止才坐下。他看着侯子天的消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我送林净回来的。”
“林净？你们见面了？”侯子天愣住了，他印象里的梁越已经很长时间跟这个人脱离了关系。
“我在KTV遇到他了，喝得烂醉，在洗手间里睡过去了。我看他一个人，就顺便带回来了。”梁越对林净还是有些好奇的，“他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哇，我们也好久没联系了。”侯子天回忆了一下，“不过我听说他去大学之后就每天都在混日子了，把自己的成绩搞得一塌糊涂，上学期还挂了好几科，他爸因为这个都气疯了……不过换我我也生气，本来好好的一个高考状元，到大学里天天好吃懒做，我都比他上进。”
“怎么会这样？”梁越觉得奇怪，优秀的人身上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林净做了十几年优秀的学生，不至于突然在高考结束之后的短短几个月里变了性，跑去大学里混吃等死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侯子天也纳闷。
梁越想到了一个事情，想问问侯子天，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又删除，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估计侯子天在对面看到了断断续续的“对方正在输入”，却不见有新的消息传来，便问道：“你在给我发什么？”
“没什么。”梁越敷衍道，看了看时间，“那我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侯子天感觉梁越才刚走进自家门。梁越把手机藏进口袋，出门换鞋，在电梯里的时候收到了侯子天发来的新消息：“你以后要是心情不好了就去我家吧，不用跟我说了。”
梁越鼻子有些发酸，点掉了对话框。要是此刻侯子天在自己面前，一定会给他一个用力到窒息的拥抱。
梁越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家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烟，蹲在马路边上点着了，接连着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一圈一圈的烟雾环绕在他身边，旁边经过了一对母女，女孩好奇地张望着他手中的烟头，母亲却把她拉到自己的另一侧，瞥了一眼梁越，快步走过。
他看着那对母女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开心，终于到了有人把他当作社会上的怪叔叔看待的时候了，这与之前自己走在路上根本没人注意自己相比好太多了，他似乎从这一瞥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他站起来，把剩下的半包烟收进自己口袋里，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烟灰，买了听可乐一饮而尽。这样嘴巴里的烟味会小很多，省得回家听沈佳明唠叨。
梁越回家之后才给何媛回复消息，说自己遇到了一点麻烦的事情，所以先走了，希望下次找机会再聚。
何媛没多在意，也没过问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只是匆匆结束对话，说自己明早还得打工，必须早点睡觉。
打工？梁越愣了愣。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既可以不整日地呆在家里，又能让自己地生活充实起来，还能赚点零花钱买烟，对他来说，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他脑海里第一反应出自己那个开饭馆的叔叔，虽然得整日地在油烟味当中呼吸，但比在家无聊地从清晨看到月亮升起有意思的多。
几乎没怎么商量，阿林立马便答应了，让他明天就可以来上班。梁越挂了电话，心情终于舒畅了些，这大概是暑假以来让他觉得最放松和开心的事情了，人生中第一次打工没想到来得这么顺利，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离家出走很多年的叔叔了，梁越决定多跟他相处，学点离家出走的经验和勇气，万一以后自己用得上呢。
为了明天能有一个好的状态，梁越很早就睡了。虽说阿林没有告诉他具体几点上班，且他的上班时间很自由——因为怎么都算是走后门进去的，阿林权当是卖他个人情让他在自己饭馆里体验生活，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并不强制，但梁越却实在把这当回事情了，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梁薪和沈佳明前脚刚出门上班，他后脚便往阿林饭馆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