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医院，手上插着两个针头，头顶还悬挂着三大瓶透明的液体，明晃晃的，看得他头脑直发晕。
他用手肘撑着自己起来，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身边还有一张空床。他下意识地去找自己的手机，就放在床头，却开不了机，手机一连三次显示出没电的标志，梁越才意识到先该给它充电。
他朝周围看了看，想找手机的充电器，却始终没找到。床边的两个床头柜上空空如也，床的周围除了一双拖鞋也别无长物。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无比陌生和不自然，让梁越本能地产生了恐惧和警惕，病房里的陈设简单到梁越环视一圈之后，发现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观察，于是只能重新将目光投回到唯一熟悉的物品手机上。手机漆黑的屏幕倒映着梁越茫然的面孔，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经历了穿越或者升天之类魔幻的事情，所处的地方也并非普通的病房而是某一层炼狱的入口。他想下床去看看，奈何被手上这两个针头困着，不能自由移动，好在终于，大概半分钟过后，他听到门开的声音，随即戚恒走了进来。
“你醒了。”他看到梁越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有些惊讶，但很快又转变成不可多得的惊喜，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一个保温杯，说道，“先喝点水吧。”
“你怎么来了？”且不说自己已经许久未见戚恒，梁越印象里的昨天还是星期三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工作室闷了一整天，想出来透口气……只是后来的事情却像断片了一样，无论怎么拼命地回忆，都想不起来片刻。再次醒来的时候，也就是现在，自己不知为何住进了医院，窗外已然是敞亮的白天，戚恒又突然在这里出现，令整件事情都变得十分奇怪起来。梁越有无数的问题想问面前的人，思忖了半天，开口问了第一个疑惑：“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周日，明天才上班。”戚恒把杯盖打开，浓郁的水蒸气立刻从杯中升起，戚恒贴心地往杯口吹了两口气，再递到他面前，“你已经睡了很多天了。”
梁越愣了愣，接过水喝了一口，问道：“我怎么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他说这话时甚至还做足了心理准备，哪怕一会儿从戚恒嘴中听到的是自己得了什么绝症的消息，也可以坦然面对。
“没多大事。”戚恒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安慰道，“就是普通的感冒引起的发烧，外加连轴工作几天过度疲劳，所以才一直睡了这么久。”
说罢他伸手探了探梁越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下去，于是松了口气：“已经不烧了，医生说你醒了就行。”
梁越点点头，余光瞥到自己的手机，想起了正事：“有没有充电器？”
戚恒愣了愣，在背包里找了找，翻出一根充电器，然后接过梁越的手机，把它们拿到沙发的位置充上，自己随后就坐到旁边，低头看手机。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梁越眼看着自己的手机远离自己被拿到了沙发的那一边，顿时觉得手中空荡荡的一片，只能又喝了一大口水。一连睡了这么多天，他口干舌燥得厉害，嘴唇都破了皮。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昏睡过这么久，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觉得有些恍惚。
“一会儿让医生来看看，没事了的话就能出院了。”戚恒还是低着头看手机，随口回答他，一边快速地打字，不知在忙什么事情。
“那个……”梁越犹豫了半天，还是慢吞吞地问道，“姚寻呢？”
自己对姚寻的记忆也停留在了周三的那个傍晚，自己和他闹了点小矛盾，两人各自堵着气，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自己昏睡的这几天里他去了哪里，有没有为自己着急，为什么自己这会儿自己醒了这么一段时间，他还是没有出现。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戚恒低着头皱了皱眉，悔恨自己为什么正好要掐着梁越醒来的时间走进来。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还是没有抬头，随口道：“上班呢。”
“今天不是周日吗？”
“呃……”戚恒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梁越，随后又快速躲开，“他在……加班。”
“姚寻呢？”梁越的脸一沉，声音低了一度。戚恒愣了愣，他从未见过梁越这个样子，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孩与自己初次见到时那副怯懦和含蓄的模样大不相同了。他把目光直视到梁越身上，眼前的人面色苍白，眼神却发着阴骛可怕的亮光，整张脸因为生病变得瘦削不已，又因为此刻戳破自己谎言时的愤怒而变得无比僵硬。
戚恒从来都不擅长撒谎，只能祈求着此刻有救星前来解救他。然而事与愿违，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对峙，病房门外甚至连脚步声都消失了，两人就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相互对视着，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唉！”他还是编不了谎话，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也不知背后隐藏着一个多么难以启齿的真相。他在大脑里飞快地组织语言，最终开口道：“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梁越的心猛地一沉，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直挺挺地倒在床头靠板上，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呼吸异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戚恒。
“你看你这样子！”戚恒慌忙去扶他，抚着他的后背让他的呼吸平稳下来。等到梁越的脸色缓和了些，呼吸变得正常，才皱着眉头，满脸无奈地说道，“我怎么跟你说啊？”
“没事。”梁越挣脱开他的搀扶，重新坐直证明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说吧。”
“你住院之前，那几天是不是一直联系不上他来着？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失联是因为他去跟进了一个报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他实习时候跟进过的那个，是关于一个建筑工地的调查。因为是秘密报道，所以他得上交自己手机和外面断了联系，也不能跟身边的人说。这是卧底记者的硬性要求，你得接受。这个调查本来预计一个星期就能有眉目，算着日子眼看着就要有结果了，没想到昨天……”戚恒突然停住了，他窥探了一眼梁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只见梁越的整张脸紧绷着，与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动，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内心足够强大到能应付这个不好的消息，还压根就是在强撑着假镇定。好一会儿才为难地开口道：“没想到昨天我们接到通知，他们卧底记者的身份暴露了，他们在收集证据的时候被包工头发现了，紧接着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没了信号，他和我们报社另外一个人，都……失联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梁越，他似乎还是没什么反应，但是下一秒，梁越的呼吸顿时重新变得急促起来，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仿佛一个依赖呼吸机生存多年的垂危病人，突然被人取掉了赖以生存的呼吸机一般，怎么都喘不上气。戚恒慌忙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一边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迅速给梁越打了一针，又检查了一遍身体，确认无误之后才放心离开，一边还埋怨戚恒：“病人刚醒过来，别让他的情绪太激动。”
“是是是，我错了。”戚恒赔着笑道歉，目送医生和护士离开，然后转身走进病房，却看到梁越正在拔手中的针头，企图起身下床。
“你在干什么！”戚恒又慌忙扑过去阻拦，真是一刻都不让他省心。
梁越抬起头，戚恒看到了他的脸，顿时就愣住了——满脸的泪水，通红的双眼映衬着苍白的脸和唇，看上去有些瘆人。他大病初醒，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自然敌不过戚恒的力气。戚恒皱着眉头强行把他压回床上：“你冷静一点！”
梁越无力地挣扎着，满脸痛苦，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个被擒获的野兽做着最后的反抗。戚恒有些不忍心，说道：“姚寻有东西留给你，你安静下来，我就去拿给你。”
显然这话比较管用，梁越立刻停止了全身的挣扎，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恒的动作。
戚恒迟疑再三，还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梁越，那是姚寻的手机。手机被放在透明的塑封袋里，屏幕几乎完全碎裂，上面沾满了尘和泥，仅剩下了最后的一点电量，就好像是从犯罪现场取到的最后的证据一般。梁越颤抖的双手扯开塑封袋，将自己的拇指按到屏幕上，用指纹打开了密码锁，桌面还是两人的合照，显示着无数的消息和通知，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发来的消息。
他紧紧攥住手机，用力地抵住自己胸口，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