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城剧院，坐落于横亘整座城的姚江边上，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时候，一批民间的说唱演员在这里搭起了一个临时的戏台，第一次呈现了一种用姚城方言演唱的新表演，当时的人们都称之为“滩簧”，这就是姚剧的前身，这个临时的小戏台也成为了姚城剧院的旧址。
几十年来，姚剧以它独特的风格和唱腔吸引着姚城老一辈的听众，也让姚城剧院在那一个时代红极一时，出现过很长一段座无虚席人满为患的辉煌经历。然而随着老一辈姚剧演员和他们绝大部分听众的老去，姚城剧院的戏台渐渐变得冷清起来，与此同时，各色话剧看准了时机横空出世，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便成功取代了姚剧在姚城人心中的地位，打开了姚城人的目光，把他们的审美引向了外面的世界。
梁越就是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在他成长起来的十几年里，姚城的话剧又经历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因为这儿只是一个临海的小县城，剧院的规模又不大，很少有外省小有名气的剧团来这里演出，只有本地仅有的一批演员翻来覆去排演着同样的剧目，勉强维持着舞台上的声色，在这时，人们的目光再次发生变化，转而投向了电视机和影院，姚城剧院再一次变得冷清下来。
梁越第一次接触到话剧的时候，姚城剧院已经冷清很长一段时间了。基本都靠着本地的剧团维持剧院的生存，一年半载也难得有小有名气的剧目上演。没有慕名而来的底气，梁越却陪着它度过了谷底那段最沉重的低迷期。直到他毕业之后回到了姚城，带着一批非常年轻的演员入驻姚城剧院，重新拉开这个舞台的幕布，姚城剧院居然奇迹般地，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景象。
短短四年时间，剧院扩建两次，国内外各大剧团纷纷慕名而来，平均每年的演出剧目达到三百场，一年当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有好戏在这里上演，甚至整个姚城都因为这个剧院小火了一把，政府即刻下批文化扶持项目，姚城剧院变成了整座城市地标性的存在。毫不夸张的说，这绝大多数都是梁越的功劳。当初他刚回到这里，面对整个剧院半死不活的样子，扔下行李拍了拍手，告诉身边的人五年之内，他一定要让这里变成享誉国内外的地方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哪怕是跟在他身边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剧团的演职人员。说实话，他们每个人都很不理解梁越回到这里的原因，他们剧团初始，原本就在杉城积累了一定的口碑和人气，要是留在那里，未来的光明前景指日可待，可偏偏他们的领头人却义无反顾地放弃了这一切，领着他们回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四年前无比年轻的他们满腔热血，跟着梁越留了下来。但好在梁越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说到的每一项都成功兑现。
他们刚来的时候没有人认识他们，而现在，他们的名字几乎传遍到姚城乃至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而此时梁越，正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角落，那个靠近入口的地方，眼看着舞台上的有一场剧即将接近尾声。他的位置太过角落，以至于看向舞台的视线被遮挡了不少，而他身边还有一个空出来的座位，却没有人落座。
舞台底下坐得满满当当，甚至二楼的最后排的票都一抢而空。而梁越身边这个具有良好视野的第一排空位置显得格外突兀。
他手机里的秒表不停地倒数，到现在只剩下了一分钟，他紧盯着手机，看着数字规律地跳动归零，舞台上的最后一句台词也正好话音落地，响起了澎湃的背景音乐。
演员们依次谢幕，观众席上掌声雷动。梁越无声地笑了笑，准备起身离开。
才刚站起来，他就突然听到舞台上方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猝不及防地看过去，舞台上每一张熟悉的脸都微笑着看自己，灯光师反应敏捷地把灯光聚焦到梁越身上，引来了全场观众齐刷刷的目光。
梁越尴尬起来，礼貌地笑笑，硬着头皮登上舞台。
他原本只想站在一边过个场面，张入铭却硬是把他拉到了中间的位置。
他把头侧过来背对着观众，狠狠瞪了一眼张入铭，极不情愿地接过话筒，面朝观众露出职业微笑。
“今天是《换届》四周岁的生日，感谢大家记得这个日子，并且能够来到现场，希望今天的表演都能让大家满意，这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梁越三句话不离推广自己的剧团，“我们的剧团还很年轻，是大家的一路支持让我们走到了今天，未来我们一定还会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另外，如果有对话剧感兴趣的朋友，欢迎你加入我们。扫描屏幕上方的二维码，可以更多地了解我们哦。”
台下响起掌声，还有不少人举起手机扫二维码，梁越趁机把话筒赶紧还给张入铭。
“好的，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还为观众准备了一些互动，大家可以现场提问我们台上的任意一个人，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问题，我们都能解答。”
台下发出剧烈的骚动，掌声比刚才那一阵响了八个度，不知是为了这个互动而激动不已还是因为说刚才这句话的人是张入铭。
梁越看着台下刷刷一片举手林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迫不及待地想下台，却又不能在舞台上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只得满脸假笑端正地站立着。
张入铭随手点了一个前排的观众，被选中的女孩发出开心的尖叫，立刻在人群骚动中脱颖而出，有划破天空之势，梁越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它们有些受惊。
“请问巡演下一场的地点会定在哪里呢？”
问题话音刚落，底下一片沸腾，来自各地的观众高呼着自己城市的名字，全国各地的名称此起彼伏，声浪一阵盖过一阵。
足足五分钟声浪才逐渐小下来，话筒自然又回到梁越的手中。下一场巡演，也是这轮演出的最后一场，《换届》的收官之作，梁越很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接过话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心思卖关子，对着麦克风几乎脱口而出：“巡演末场，杉城见。”
底下传来一阵唏嘘，随后被更大的欢呼声淹没了。张入铭戳了戳梁越的胳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的梁越格外奇怪，末场的地点甚至都没有与剧团的人商量，更省去了官宣的流程，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下来。
张入铭反应很快，赶紧从他手中抢过话筒接话：“关注我们的人一定也了解，我们剧团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杉城成长起来的，杉城大学是我和梁越的母校，也是这个作品诞生的地方。末场回去，也算是有始有终。”
底下重新一片欢腾，只要张入铭开口，必是这样热闹的场面。
留给他们互动的时间并不多。几个问题之后，幕布被重新拉上，梁越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向后台走去。
化妆间里一片嘈杂，紧绷着身体里的一根弦结束了又一场演出，所有演员获得了片刻的放松，兴致勃勃地聊着一会儿要去吃些什么东西。梁越一个人坐到角落里，戴上耳机把音乐的声音调到最大，彻底与外界的嘈杂隔离开来。
才安静了没几分钟，左耳的耳机就被身边的人一把扯掉，梁越的思绪重新被拉回聒噪的现实中，他抬头一看，张入铭已经卸好了妆，发丝上还残留着潮湿的水汽，他拉了一把椅子在梁越身边坐下，审视犯人似的紧紧盯着他。
“你干嘛？”梁越重新把耳机戴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边悄悄关掉了手机里的音乐。
“怎么想到去杉城的？”
“还能怎么想？”梁越耸了耸肩，“你刚才不都说了吗？有始有终。”
“就只是这样吗？”
“还能怎么样？”梁越的脸阴沉下来，“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呀。”张入铭无奈道，“回到杉城肯定又会被有些媒体写成背叛师门的示威了。”
“哦。”梁越的脸色缓和了些，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也许自己刚才不应该把心里的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的。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他们要写就写吧，廖老师还能信这些不成？”
张入铭点点头：“末场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梁越点点头，“我要回学校演，就开学那会儿吧。”
张入铭愣了愣，心里想着完蛋了，也不知道梁越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廖子庆的《摆渡》是杉城大学开学季的固定剧目，这是跟它杠上了。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到时候的场面，某些营销号的标题他都有画面了。
“时隔四年重返杉城，是追忆过去还是示威恩师！”
“经典与新兴力量的竞争，究竟谁能在舞台上笑到最后！”
梁越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特地叮嘱了一句：“这么多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们得提前几天过去。”
说罢便转身走出了化妆间，走路带风。张入铭看着梁越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内敛而低调的少年会变成今天这副猖狂和无所畏惧的模样。
不过也正是凭着这股狠劲，他才能带领剧团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
张入铭也起身出门，去找梁越的助理商量巡演末场的相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