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到来了，昨天还是烈日当头，满大街穿着短袖的人们喊着快被灼热的温度融化了，今天却已是妖风肆虐，从早上开始就是红衰翠减，天地昏黄。
校报社的招新终于开始了，只是比以往晚了半个月。学校还是对上半年那回对宿舍的报道念念不忘，时刻记着他们的仇，撤走了原本的活动室不说，就连招新时间也推迟到跟各个院级组织一起。姚寻原本是气不过的，军训期间硬是搭起了棚子发报名表，但只过了一个晚上，棚子就被尽数拆除，消失得无影无踪。
报名表也没发出多少，校报社本来就不算是最热门的学生组织，这样一来更是无人知晓，以至于他们这会儿能够明目张胆搭起棚子的时候，早已经无人问津了。
其他校级部门的招新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了，招走了大批的新生。新生开学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愿意加入学生组织却还未加入的少之又少。姚寻成天坐在门厅惨淡的棚子面前，整日地愁眉苦脸。
到了梁越换班的时间，他老远就看到姚寻坐在校报社的棚子里用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面前人来人往却始终不为他们驻足，愁容满面。
他走到姚寻身边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报名表，问道：“怎么样了？”
“唉！”姚寻重重地叹了口气，把面前的报名表拿给他看，还没一个指甲盖厚，“这是这些天所有的了。以前我们虽然平时看着拉垮，但招新的时候来报名的还是很多人，竞争压力你应该也感受过吧？我是想过今年的形式不好，但没想到竟然会惨淡成这副样子。唉！”
说着说着便想起让他们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来：“天杀的宣传部，老子跟他们不共戴天。”
他的嘴仿佛开了光，还没等梁越开口，宣传部韩老师便出现在不远处。梁越眼疾嘴快，趁着他尚未走近便大喊一声：“韩老师！”
姚寻原本还在口吐芬芳，目光随着梁越的这一声大吼看过去，立刻闭上了嘴。虽然他跟老韩挺熟，但也没大胆到能当面吐槽他老本行的地方，自己再讨厌他们，校报社还是得仰仗宣传部。
“招新怎么样了？”老韩走到他们棚子面前，他穿着单薄的短袖，此刻被冻得瑟瑟发抖，显然是没意识到室外突如其来的降温。
姚寻懒散地趴在桌上，极不情愿地抬起头看他一眼：“你是今天第一个来我们这儿的。”
“不会吧？”老韩推了一把眼睛，“校报社不至于这么惨淡吧？”
“哼，”姚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笑声，心里的怒火想发泄出来，却又不太敢被对方听到，只能压低了声音含糊道，“也不想想是谁把我们搞成这样的。”
果不其然，老韩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姚寻突然提高了音量，抬头回答。老韩为了听他讲话还特地把头凑近了，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震得浑身一激灵，反手就拍在姚寻的脑袋上：“这么大声干什么！”
姚寻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这回连梁越都没听清。
老韩还有别的工作，只是抽空出来看他们一眼，还得急着回去办公，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他们的摊位面前又变得冷冷清清，梁越才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无聊地扣起了指甲。
突然桌子被姚寻的大动作猛地撞了一下，梁越猝不及防，差点把指甲扣出血来。他不满地白了一眼姚寻，却发现他正惊恐地看着远方。梁越的视力似乎比以前差了些，一时竟没看出来者是谁。姚寻却反应很快，不跟梁越商量三下五除二就扯下了他的外套，又把自己的脱下来扔给梁越：“赶紧换一下！”
梁越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但还是没有认出来，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姚寻一批上梁越的外套就趴在桌上假装睡觉，梁越脱了外套便只剩下一件短袖，被风吹得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只能把姚寻的外套穿上。外套上还带着姚寻的体温，压下了梁越胳膊上颗颗饱满凸起的鸡皮疙瘩。
姚寻的外套果然有诈，梁越从穿上这件外套开始就看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然后慢慢走近他们的摊位，一直走到桌子面前，仔细地看了一眼梁越，又瞥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姚寻，顿了足足半分钟才慢慢走开。
等他走远了，梁越才把姚寻叫起来：“走了，人都见不着了。”
姚寻猛地抬起头，他的脸色和嘴唇有些发白，似乎是趴太久导致的大脑供血不足，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呆滞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那是谁啊？”梁越看了看那人离去的方向，好奇地问道。
“你没看出来？”姚寻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趴着的时候看到那双熟悉的皮鞋在自己面前逗留了半分多钟，依旧觉得后怕，“我爸啊。”
梁越这才茅塞顿开，难怪自己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姚老师。
“你看见你爸怎么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梁越有些奇怪，从他零星听到的各种评价里大概能判断出来，这父子俩虽然平时小吵小闹，但感情应该还不错。他跟梁薪都不共戴天成那副模样了，还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天天见面。
“你也知道，我爸一直都不想让我呆在校报社的。”姚寻压低了声音，生怕他爹没走远，回头就出现在他面前，“这次招新我跟他说了我不参与，他估计是不相信，所以特地过来看看。刚才没露馅吧？”
“应该没有吧？”梁越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也说不出姚老师脸上那叫什么表情。
姚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如果他发现了，不出一个小时他就会给我发消息让我去一趟他办公室。”
“你爸有这么严格吗？”梁越觉得姚老师看着还挺面善，不至于是让姚寻怕成那副样子的模样。
“严格是严格，但他对我挺好。”姚寻见好就收，“但要不是他一直管着我，我现在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
梁越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羡慕，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向别人这样形容自己的父亲。
“行啦。”姚寻住了口，提起自家老爹他竟有些害羞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旁边摊位的人早就离开了，“现在没什么人了，先回去吧。你下午有课吗？”
梁越摇头，他们的课一学期更比一学期少，因为很多课程的实践性加强，就不必再拘泥在方方正正的小教室里听理论了。
“真好啊。”姚寻把报名表小心地收进自己包里，伸了个懒腰，“年轻真好。”
“大哥，我跟你也差不了几个月吧？”
“唉，你不懂。我现在这课表真的是，”姚寻一提起自己的课程比没等到人来报名还要愁眉苦脸，他打开自己的课表给梁越看，满满当当，从周一到周五，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全都被填得严严实实。姚寻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件伤心事，转而来劝诫梁越，“所以啊，趁着你还大二还年轻，赶紧把想做的事情全给做了，别像我这样，生活除了上课就没有其他了。”
他拍了拍梁越的肩膀，时候不早了，电动车也不在身边，他只能匆匆和梁越道别，随机狂奔着往教学楼去了。
梁越回到宿舍里就收到了张入铭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交剧本。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还有这回事，自从把只写了一次的剧本框架放到了某一个深层的文件夹里，他就仿佛彻底把这件事忘了，仔细算算日子竟然已经快到了截止日期。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不信守承诺的无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张入铭解释。
一开始先编造了一个借口：“最近太忙，我的进度太慢了，在截止日期之前恐怕是完不成了。”
“没关系。”张入铭总有各种方法帮他，“反正是我负责初审的，你可以慢慢来，多给你半个月够不够？”
“不太够。”梁越慌忙找着往这个台阶就往上爬，“我课程实在太忙了，今年估计……”
张入铭沉默了很久才回复他：“你是不是不准备参加了。”
他只是少与人交流，但不是傻子。
梁越也沉默了，他的心思总能被身边人看穿，却少有人能理解他。对方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承认：“我上学期的成绩下降了很多，这学期我必须补上来。可能，话剧确实与我无缘吧。”
“你的成绩跟你参不参赛一点关系都没有！”张入铭脑子清醒得很，看得很透彻，“你的成绩下降难道不是因为校报社的缘故吗？你总是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到那里，明明话剧才是你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一点空间都不肯留给它呢？”
梁越不再回复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指望去说服别人。
“梁越，你写吧，我再多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廖老师一定会看到你的。”张入铭的语气放软了，他几乎是在求着梁越。
梁越又有些动心，还在犹豫着。突然手机铃声一响，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格外嘹亮，他一边在沉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轻。
是沈佳明给他转来的生活费，他看了一眼日期，每个月的这时候沈佳明都会给他打钱，从没有忘记过。
转钱之后还会紧接着来问一句：“收到了吗？”
梁越快速回复：“嗯。”
见他秒回沈佳明有些意外：“下午没课吗？”
“对。”
“那自己多看看书。”
“好的。”
“好好吃饭，早点睡觉，记得多吃水果多喝水。”
几乎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唠叨，梁越抿着嘴，对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他找到个把月前被自己深藏在陈年老月的文件夹里的剧本文档，狠了狠心，把它拖入了废纸篓，随后把手机扔到一旁，不再搭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