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第一件事便是看手机,姚寻发来了很多条消息,他打开一看,是两个链接和几张截图。
链接是他们凌晨做出来的这篇稿件,一篇被挂在学校官网上,一篇挂在杉城晚报的电子刊上,后面几张截图都是一些聊天记录,和水电科科长的,和宣传部老师的,和杉城地方媒体的,清一色夸这篇稿子和夸他们俩的,一致好评。
梁越扔下毛巾坐下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些截图,开心地滚到床上打了个滚。长大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夸,也是头一次自己写出来的稿件得到了这样的认可,换作谁都会很开心。
消息传得很快,新闻学概论的授课老师把这篇稿件的链接发到了课程群里,点名夸赞了梁越同学,后面的一排学生跟老师的风,刷了满屏的大拇指。
手机显示唐瑶也给他发来了消息,梁越没打开就猜到是什么内容。果然:“是你跟姚寻一起做的稿子!”
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运动会之后似乎就没说过话了,线上线下都是,除了见面会打个招呼,也没有别的多余的交流。他见唐瑶这么问,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能尽可能简短地回复她,企图快速结束对话:“嗯。”
“唉,你们校报社就是厉害,要是我也是校报社的就好了。”
梁越心想其实你想说的是要是你也能跟姚寻一起做稿子就好了吧。
随后对方便又发来了消息:“什么时候我也能跟姚寻一起做稿子呢?”
梁越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嘴,怀疑是不是开光了。
没等他回复,对方又道:“你可以帮帮我吗?”
虽然早就知道她早晚会提起这个话题,但真正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梁越还是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顿时笑不出来了。他在心里吐槽了一万遍,但回复过去的消息依旧是干脆简单的两个字:“好的。”
末了还虚情假意地加上了一句话:“下次有机会的时候一定叫上你。”
对方见他答应得如此诚恳爽快,显然是开心极了,激动地承诺他事成之后一定要请他吃大餐。
梁越翻了翻校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期中考了。他原本接下水电科这篇稿子的时候就想好,做完这一篇就收手,首先专心准备期中考。当初背井离乡来到这么远的城市,与其说是满腔豪情壮志,不如说是在赌气,其实早已暗下决心必须拿出点成绩回去,否则对不起自己的骨气。
这是他们入学以来的第一场考试,所有人都想给自己开个好头,都暗暗较着劲,摩拳擦掌。期中考除了几门需要交论文或者报告的考查科目,就只剩下一门高数了,这让梁越无比头大。
天地良心,高数课是他听得最认真的一门课了,除了每天到得晚被迫坐在第一排,整节课从头到尾都被高数老师盯着看之外,他本人也确实是非常想把这门课学好的。奈何自己怎么听都稀里糊涂的,每节课都是云里雾里,很多问题他也虚心请教了老师和同学,但转眼到他自力更生的时候,又宛若看天书。
这就不是态度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作为人生理上的一些根本性问题,涉及到构造复杂的人脑,谁都解释不清楚。做不出题的时候梁越甚至想把自己的脑瓜剖开看看,这样的左右脑是多不平衡。
所幸手上的石膏终于拆了,这回还是医生主动打电话让他过去,说是怕影响他考试。本来梁越早就做了申请缓考的准备——要是过完这星期自己还是不能把书里的内容学会,那就申请一个星期的缓考时间,而此刻的石膏就是他最大的利器。只是早不拆晚不拆,偏偏在这时候拆掉了他的保护伞,完全没有给他留下一条后路,梁越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右手,觉得很不习惯。右手整整一个多月不见天日,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些陌生,它还与手腕手臂出现了色差。梁越看着自己的右手活动了一下手指,觉得凉飕飕的。
今天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到了期中考试周,高数考试在星期五,所以正好是一个星期的时间留给他们复习。梁越把书收进背包,提着包出门,回想着书里的内容,给自己抽背那些容易混淆的知识点,脑子顿时变成一团浆糊。
“梁越!”他出门就看到姚寻从隔壁教室出来,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他似乎永远都是神出鬼没踪迹不定的,加上刚才的脑子才思考过数学,整个人混乱得很。
“你没事吧?”姚寻莫名其妙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看着面前人一副中邪了的模样,奇怪极了。
“没事。”梁越揉了揉眼睛,问道,“你要期中考吗?”
“要啊。”姚寻也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我要考七门。”
梁越瞪大了眼睛看他,觉得不可思议。随后没忍住,“扑”一声笑了出来,见姚寻脸都黑了,笑声赶紧转化为咳嗽,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口水呛着了。”
“害,我们这专业别的没什么,就是课程作业考试多得全校闻名。当初也都怪我没打听清楚这点,要是知道这样我宁死不选农学。不过至少期中有好几门可以结课,这样下半学期的课就少了,嘿嘿。”姚寻看样子是想开了,问他,“对了,你考几门?”
“我……”梁越犹豫了一下,想着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到他,但还是开口道,“一门。”
轮到姚寻沉默了,他清楚地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现实。
“你哪一天?”姚寻叹了口气,原本还不怎么相信,觉得学校里大家应该都差不多,没想到事实如此,这个期中考对他们来说就是地狱,可对别人来说就是一个小长假。
“星期五。”
“哈哈!”姚寻兴奋了,心里平衡多了,考一门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被吊到星期五才解放?不像他们虽然七门,但还是在星期三就全部结束了,这时候是他向梁越炫耀,“我星期三就考完了。”
“唉,真幸福,”梁越觉得对方都没什么压力,想来应该是成绩还不错,可自己不一样,得在一个星期内从头开始,“我高数什么都不会,还得从头自学。”
“高数?”姚寻兴奋了,“我教你啊,虽说我别的几门课基本都是及格线上低分飘过,但每年的高数绩点还是相当可观的,我给你看……”
“不用不用!”梁越也兴奋了,没想到这就给自己找了个免费的老师,还是一对一的。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到了生的希望,“我就拜托您了姚老师!”
姚寻摆摆手,谦虚道:“明天去图书馆等我,不用太感谢我,请一星期蒸饺就行。”
第二天梁越起了一个大早,虽然已经停课了,但为了表示自己愿意学好的决心,他起得比平时有早课的时候还早,像打了鸡血似的去食堂买了蒸饺,藏在背包里把它们运进图书馆。
说来惭愧,入学几个月了,梁越这才是第三次来图书馆:第一次是刚开学的时候全班一起来参观的,第二次是某一次做稿子的时候,第三次就是今天,为了学习而来。
其实昨晚他还纠结了十几分钟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唐瑶,对她来说,一起自习倒是个绝佳的机会。一边梁越给自己找了个便宜老师,一边举手之劳顺便卖唐瑶一个人情,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唐瑶坐在姚寻对面那表情,那眼神,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最终还是把手机扔一边,没有告诉她。
他占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还不到八点,但图书馆里的人已经不少了,梁越看着周围学习的人,心里自愧不如,一般这个点他都还在梦里,或者就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但已经有人开始了一天的学习,活该别人这么优秀。
他叹了口气,突然感伤起来,像自己这样不努力又没天赋的人,在新闻专业,在这个学校,注定只是万千混日子的学子中的一个。他很早已经远离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曾经渴望闪闪发光的自己永远都只配在想象中出现。
他想得出神,连姚寻来了也没有发现。
“来这么早。”姚寻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身边坐下,却不见他回应,碰了碰他的手肘,“你没事吧?”
梁越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一脸懵地看着姚寻:“你来啦?”
“废话,我都坐这儿好久了。蒸饺呢?”
“在包里。”梁越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直接在这里吃吗?”
“不然呢?”姚寻也跟着压低声音。
“这……不太好吧?”梁越环顾了一圈四周,来学习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进来,差不多一半以上的座位都已经占满了,他觉得不妥,“这儿这么多人呢,再说图书馆不是禁止带食物进来的吗?”
“那你还不是带进来了。”姚寻瞥了他一眼,“没事儿,趁现在人还没满,速战速决。别怕。”
梁越犹豫了一下,把藏在背包里的蒸饺拿出来,蒸饺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的人,从桌底下偷偷摸摸地递给姚寻。姚寻倒毫不避讳,直接拿起来放到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挡住脸,体型偌大的蒸饺,一口一个塞进嘴里,梁越都没看他咀嚼几下就咽下了肚,看着就噎。
“你也吃啊。”姚寻再塞进一个,含糊不清地怂恿梁越。
梁越眼睛一闭,豁出去了,既然都带进来了,那就听他的话速战速决,只要吃得够快,就没人能发现他干了什么。
他实在不忍心把一整个蒸饺都塞进嘴里,依旧小口吃着,维持着他最后的尊严。好在他们坐得偏僻,周围都是空的,否则他俩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
他把最后一口蒸饺送进嘴里,把塑料袋处理掉,还没来得及擦嘴,一抬头就看到唐瑶站在他们面前。猝不及防的,梁越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错乱地怀疑昨晚自己是否把消息发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