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熟悉的天花板,却有种陌生的感觉。他头昏脑胀得厉害,一睁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他放空双眼凝视房顶,好一会儿才把神智恢复清楚。自己好像通了个宵,五六点的时候才闭上眼睛睡觉,直接就睡到了现在。他猛地抓起手机看,手机显示的是8:19分。
梁越支撑着坐起来,他的脖子酸痛得厉害,甚至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属于身体了。窗帘紧闭,没有开灯,整个宿舍都是黑的。不应该啊。梁越挠了挠头发,心想,就算现在是十一月,到了八点天也该亮了吧?然后才意识到,手机上显示的是晚上八点。
“操。”自己居然睡过了整整一天,梁越第一反应看手机,看看自己翘了一整天的课是否遭到了谴责。然后又意识到今天是周六。
他松了一口气,自己真是睡糊涂了。这还是他人生中头一次通宵,体验太差。
他去摸床头的灯,还没来得及碰到,门口便传来开门声,紧接着“啪”一声开关响,整个宿舍都亮了起来。
梁越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看到面前的人,一头蓬松的泡面头卷发,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蓄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倒像是一位大艺术家。梁越刚醒来,猝不及防地被眼前这位闯入者吓到了。
面前的人比他更加吃惊,甚至退出去看了看宿舍门牌号,确定无误之后重新走了进来。
“你是……”他表现得还算正常,小心翼翼地靠近梁越,在书桌上放下几本书。
“我……”梁越顺着眼前人的行动轨迹,目光落在面前的两张书桌上,这才发现这个宿舍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凭着自己对姚寻口中室友零星半点的印象,马上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你是姚寻的室友吧?”
“是……那你……”络腮胡见他说出了姚寻的名字,显然松了口气,戒备心放下了大半。
“我是姚寻的朋友。”梁越还在思考要不要把昨天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门外便传来姚寻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塑料袋,放到自己桌上,然后把宿舍门关上:“我还奇怪宿舍门怎么开着呢,还以为进贼了,没想到是你回来了。”
络腮胡笑了笑,两人用拳头碰了碰,算是打了招呼:“我回来拿点儿东西。”
姚寻不少的东西都摊放在络腮胡的书桌柜子和床铺上,现在正主回来了总归觉得鸠占鹊巢有些缺德,于是上前殷勤地把自己的东西往边上挪了挪,方便络腮胡拿东西。
一边还嘘寒问暖:“你一个人在外面住着还好吗?”
“还行。反正租的也是学校里的小区,上课来回也方便。”络腮胡嘿嘿笑了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瞥了一眼梁越,压低了声音在姚寻耳边道,“现在其实不是一个人住。”
他已经笑得面带桃花,连梁越都看出一二,可姚寻这个榆木脑袋依旧是不解风情,一拳锤在络腮胡的肩上,骂道:“你急急忙忙搬出去找人合租,就是不想跟我住一块儿是吧?”
“哪能啊?”络腮胡急了,他又瞥了一眼梁越,用更轻的声音在姚寻耳边道,“我现在跟我女朋友住一起。”
姚寻恍然大悟,干笑了两声,拍了拍刚才被自己锤过的肩,为自己的莽撞和不解风情道歉。
“还有,这位是?”络腮胡找出了自己要拿的书,临走前还不往关心一下学弟室友的个人生活。
“我朋友,校报社一起跑稿子的。”
“哦。”络腮胡这声哦得抑扬顿挫,眼神在面前两人之间转了几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姚寻肩膀,“我这儿空着,随你用。”
姚寻这回理解能力超强,领悟得很快,他一把掰过络腮胡的肩膀就往门外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不是那样!”
络腮胡点点头,对姚寻露出微笑,满脸都是过来人的神态:“我先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跟还在床上呆坐着的梁越招呼一声:“学弟我走了!以后常来玩儿啊!”
梁越机械地抬起打着石膏的手臂左右摇摆了两下,络腮胡已经不见了踪影。姚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走进宿舍关上门。看到梁越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奇怪道:“你招财呢?”
他快速放下手臂,道:“你发烧好了?”
姚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烫了,现在应该就只有感冒。”
梁越点头,在他的印象里发烧可是大病,怎么会痊愈得这么快?不过没事了就好。随后埋怨道:“我居然一觉睡到了晚上,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哇。”姚寻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以前不知道是哪个人跟我说自己有起床气的?我叫醒你不得挨揍了?”
梁越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那你也不能任由我连着睡十五个小时吧?我再努力努力就能赶上树懒去吉尼斯挑战个记录了。”
“哎呀没事。今天不是周末吗,也没什么事情,而且大学生一觉睡十五个小时不是很正常吗?你太年轻了,这种事情要慢慢习惯起来。”姚寻把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拿出饭盒来,“快先来吃点东西,一整天都没吃饭了,人都瘪了。”
梁越是挺饿的,或者说刚才自己能醒来极有可能是被饿醒的,从昨天晚上开始,自己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如果不是一直睡着消耗低,自己可能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
饭菜都还是热的。梁越在书桌前坐下,把姚寻的电脑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来。塑料袋里只有一双筷子,他愣了愣,道:“是筷子?”
“你你你不会用筷子?”姚寻看另类似的看着梁越,仿佛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是,”梁越汗颜,举了举自己的右手,“伤残人士,行动不便。这个月我都是用勺子吃饭,这样用左手操作起来也比较方便。”
姚寻失策了,他的确没考虑到这点。
“那……”他拿起筷子想了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来喂你?”
“不不不,”梁越想都没想,慌忙摆手拒绝,“我试一试。最多就是吃得慢些,应该还是可以自力更生的。”
“……行吧。”姚寻有些担心地把筷子递给他,看着梁越艰难地把一次性筷子从塑料包装里拆出来,握在左手上,怎么看都很奇怪。
他把筷子伸到第一个纸盒里,手指像被粘住了似的,好不容易夹到一块肉,手指捣鼓了半天也没能把肉夹起来。他看了一眼姚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筷子伸到第二个纸盒里,操作了半天夹起一片青菜叶,菜叶只在半空中悬浮了零点几秒,又迅速地跌回纸盒,物归原状。他抬头,见姚寻还是饶有兴趣地看他挑战左手夹菜,再把筷子伸向饭盒,食堂的米饭都是一块一块的,扒拉了几下终于夹起来,伸到半空中,“啪嗒”一下掉在了姚寻的书桌上。
姚寻实在看不下去,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拿过他的筷子,端起饭盒夹起一口饭举到他面前:“吃。”
梁越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此刻的画面过于美好,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张嘴。
“吃啥?”
“肉。”
“然后呢?”
“肉。”
“还有呢?”
“肉。”
“你不吃菜的吗?”
“不喜欢。”
“不行。”姚寻夹起青菜塞到他嘴巴里,“营养要均衡。”
“我会吃水果。”梁越嚼着青菜,味同嚼蜡,奈何现在自己的饮食大权握在了别人手里,只能被迫接受。
“这不一样。蔬菜和水果的元素和营养还是不一样的,”姚寻一本正经,“更何况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吃蔬菜,我们专业就得全员失业了。”
“呃……”梁越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好奇起来,“你们真去种菜?”
“也不全是种菜,种菜只是我们的一部分而已。”姚寻又夹了一大筷青菜塞进梁越嘴里,“以后毕业了,一部分会直接回家种田,一部分留下来考研做研究,还有一部分就去做销售。”
“那你以后干嘛?”
“我?”姚寻叹了口气,“我家里也没田没地,人又比较老实不太会忽悠,只能考研了。”
“那记者呢?”
姚寻没有接话。这副场面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梁越想起校庆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和姚寻一起坐在舞台下吃晚饭,他问起了这个问题,姚寻也没有回答他。他似乎有些避讳这个问题,梁越眼不瞎,看得出来,姚寻是真的把做新闻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校园课外生活,哪儿能当真啊?”姚寻笑笑,“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教我们植物学的那个教授,他是我爹。”
“啊?”确实是个意外的秘密,让梁越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又觉得正常,“难怪你在学校认识这么多老师,从小在学校里玩吧?”
“这可不是。”姚寻赶紧澄清证明自己,“除了我们院的老师,其他我认识的老师基本都是宣传部的,为他们跑稿子,还有一些也是采访过程中认识的。”
“哦。”梁越不禁有些佩服他起来。
“其实我妈也是老师,高中生物老师,我也是她的学生。他们都挺希望我做植物研究的,所以当时我就稀里糊涂地报了这个专业。”姚寻开始回忆过去,“其实也没啥不好的,这样也挺稳定,还把我们家整成了植物学世家,听着就是高端知识分子之家,多好。”
“但我觉得你还蛮喜欢新闻的?”梁越试探地问道,他看到姚寻迅速别开了脸,眼神有些黯淡。
“还行吧,你呢?你为啥选新闻专业?”他回答地极度敷衍,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梁越觉得自己在这点上跟姚寻挺像的,或许这是全天下父母的共性:“文科生能选的专业本来就不多,我也是我爸妈希望我读呗。”
“哦?”姚寻来兴趣了,“那你之前想的是干什么?我记得你之前是学什么的来着……”
“戏剧。”梁越的眼神也黯淡了,整个房间里的气压顿时变得很低,“可以说学了蛮久吧,但准确来说,又没学过。”
“啥?”姚寻听懵了,脑子转不过来。
“从前我都是自学的。我高一就提出来想学这个,但我爸妈死活不同意,然后……总之经过一系列的妥协,他们答应了让我自学,能学出山就可以选择这条路,不过学不出什么东西就只能乖乖听他们的话了。”
“那你……”姚寻刚想说你来这儿了是因为没学出山还是怎么的,但又想到这样问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一时语塞。
“但最后他们还是食言了。我自认为学得还是很不错,考试也一路顺畅,但后面因为学校里的模拟考,导致几次复试三试都没有去,所以一张资格证也没拿到。”梁越摇了摇头,“如果有资格证,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和他们抗争到底的。只是现在没有资格证,我也没了底气。就算有些学校不需要校考,我也没勇气填到志愿里。说白了最后还是我自己放弃了。”
姚寻看着他,表情凝重,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梁越再次讲起这些陈年往事,心情还是挺沉重,不过看到姚寻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你便秘吗?”
“什么啊!”姚寻揉了揉眼睛,“太可惜了,我替你惋惜,替你愤怒,替你不值。”
“害。”梁越笑着挠了挠他的头发,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都过去了。”
一觉睡到这么晚,也该回自己宿舍了。虽然只是在这里写了篇稿子睡了一天,但此刻临走,竟然生出一些不舍来。
此时此刻唐智果然在宿舍里打游戏,打开门看到是梁越,二话不说把他拖了进来,把门关严实了,干脆利落地把他按到椅子上,单腿单手钳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随意挪动,然后露出凶恶的眼神,严刑逼供:“消失了一天一夜,你去哪儿了?”
梁越把他的手脚推开,调整了一下坐姿:“还不是写稿去了,我还能干嘛?”
“你写了一天一夜的稿子没睡觉啊?”唐智一脸鬼才信的表情,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面前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新鲜的八卦气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在活动室睡的。”梁越瞎扯,“我得去洗个澡,凌晨的时候去采访还淋了雨。”
唐智突然凑近他,朝他的衣领上仔细嗅了嗅,确实有一股衣服自然烘干的潮湿味,于是姑且相信了他,放他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