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有代沟的年轻人们
田月桑时2020-09-09 22:294,623

  所幸主干道离宿舍楼并不是很远,很快就能走到。

  尽管梁越已经努力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了,但细密的雨丝总能混杂在风中吹到他的身上,衣服裤子被风吹得黏在身上,湿漉漉的,哪怕非常小心翼翼,鞋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踩到了地上的几个小水洼,一会儿就被浸湿了。

  梁越老远就看到主干道上聚集着一堆人,深夜无人,他们在寂静的环境里发出劳作的喊声和交谈,格外醒目。他们披着简单的雨衣,头上戴着照明灯争分夺秒地排查事故原因,路边放着几个沉重的工具箱。梁越走近了才在人群中辨认出姚寻,他给自己披了一件塑料雨衣,给相机也套上塑料袋,看到梁越才从人群中走出来,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的头发几乎湿透了,刘海塌了下来黏在额头,看上去有些好笑。

  梁越把伞撑到他头顶:“反正失眠也是失眠,不如出来干点活。”

  姚寻笑了笑,跟他一起站在路边看面前的人工作。

  雨渐渐停了,仿佛是在帮他们似的,面前的一群人中间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找到原因了!”大家的工作节奏放缓了些,一部分人撤了出来站到路边,还有一部分人换了一批工具重新上阵。

  梁越一直采访的水电科科长终于松了一口气,也退了出来,看到了同样站在路边的他,于是上前打招呼:“你们都来了。”

  梁越点点头,打开录音设备。科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欣慰道:“还好是在凌晨发现了问题,我们可以及时抢修,抢修就需要停水,这样影响最小。”

  他有些感慨:“冬天的水管确实很容易出现问题,抢修起来困难也比较大,不过这一次我们抢修完成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以后断水这种情况基本就不会再有了。”

  梁越仔细做着笔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水电科果然都是些经验老到的师傅,只要发现了问题,修缮起来速度就很快。梁越采访得也差不多了,就与他们道别离开。水电科科长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这么晚还出来采访我们。”

  梁越愣了愣,鼻子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回宿舍楼之后,姚寻在二楼与他匆匆道别,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梁越本想关心几句,他却已经转身进入黑暗的楼道中。梁越看到面前的漆黑一团就忍不住哆嗦,赶紧开着手电往楼上跑去。

  走到自己宿舍门口,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他摸遍了全身上下每一个口袋,都没摸到自己的钥匙。

  他努力回想几个小时前出门时候的场景,似乎确实有极大忘带钥匙的可能。

  唐智现在估计正在流着哈喇子做美梦,且不说敲门吵醒他睡觉这件不道德的事情,更关键的问题是,现在估计几个铜锣齐声敲响也不一定能惊扰他的梦乡。

  梁越尝试着敲了两下门,毫无动静。

  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低叹,给姚寻发了条消息,不过也没有得到回复。他想了想,握紧了手机抿了抿嘴,转身下楼。

  他来到姚寻的宿舍,在门口徘徊犹豫了很久,从门顶上的窗户可以看出——里面的灯已经熄了。他已经睡了?梁越仔细算着时间,从自己上楼到站在这里还不过十分钟,姚寻被雨淋成那样,再怎么疲惫好歹也得稍微收拾一下再躺下吧,怎么可能倒头就熟睡?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抬手敲门。

  没有反应,梁越开始动摇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影响到了别人休息。

  还是回去想办法叫醒唐智吧。梁越在心里给唐智道了八十次歉,刚动了动脚准备离开,面前的宿舍里便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啪嗒”一声,门打开了。

  姚寻脱了外套,身上湿透了的卫衣还没有换下,头发已经半干了,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此刻显得尤其苍白,跟他的嘴唇一样没有一丝血色,走廊灯熄了,宿舍里也是昏暗一片,看着他惨白的脸,梁越心里有些发怵。

  好在面前的人先开口了,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不过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啊我,”梁越挠了挠头,“我忘带钥匙了,室友已经睡下了,就……”

  姚寻侧了侧身,把门口留出一道让人通过的道来,让梁越进去。

  他在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是打开着电脑,屏幕上散发出来幽幽的蓝光勉强照亮了书桌周围的一圈杂物,梁越身上鸡皮疙瘩顿起。

  “啪”一声,头顶的灯亮了,姚寻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对面书桌的椅子示意梁越随便坐,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抓住鼠标盯着屏幕修图。

  “你是不是发烧了?”梁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股灼热感从他的手背蔓延而来,搅得人心慌意乱,“真的发烧了,你别修图了,快去睡会儿!”

  姚寻没什么力气说话,沉重地摇了摇头。梁越见面前的人冥顽不灵,不禁怒由心生,拉起他的胳膊就往旁边拽。

  他比姚寻矮半个脑袋,但因为平时好吃懒做,看上去有些发福的趋势,本以为对着姚寻这么一根瘦弱的电线杆子,轻易地就能驾驭。谁知道姚寻虽然看上去瘦,但也是精瘦,身体锻炼得匀称,手臂摸上去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跟梁越的这一身松软比起来,简直胜之不武,加上梁越现在只有一条完好无损的手臂,根本拉不动他。

  姚寻灵活地把手臂挣脱出来,轻声道:“新闻不过夜。”

  梁越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例子他从小到大听多了,亲眼见到的,眼前这个却是第一个。

  他态度软了下来:“那先去换件衣服。”姚寻的睡衣随意地扔在床上,他拾起来递给姚寻,仿佛一个操心的老妈子,非要亲眼看着他穿上才肯罢休。

  姚寻心里想了想换件睡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于是听话地接了过来,却发现梁越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蜷了蜷身体,委婉道:“你要看着我换吗?”

  梁越抱着胳膊,面不改色地背过身去,就算是这样也能清楚地看到他通红的耳朵。他背着身半天,却也不见姚寻提示,身后还没了动静,于是试探性地往后看,姚寻穿着睡衣,带着水渍的卫衣扔在地上,依旧紧盯着屏幕修图。

  “你换好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声?”梁越有些恼,害得他背着身这么久,浪费感情。

  姚寻有些无辜:“为什么还要说一声?”

  “……”梁越语塞,好像确实没什么充分的理由。

  不过姚寻也没再追究下去,提前结束了这个尴尬的问题,问道:“你现在睡觉吗?”

  梁越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折腾得毫无睡意:“不困,怎么了?”

  “那好,”姚寻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他把手里的电脑推到梁越面前,“你也赶紧的,趁热打铁,把这篇稿子写出来,我们争取白天就能发表。”

  “好。”梁越应得很快,不过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修图怎么办?”

  “我用这个。”姚寻揭开背靠墙面的红布,是一个台式的电脑。

  梁越感叹:“土豪啊,宿舍里还备两台电脑的。”

  “这台是显示器,”姚寻解释道,“屏幕大一点好修图,这台颜色也比较正常,我的电脑色差严重,有时候修出来的图就会奇奇怪怪。”

  “嗯。”梁越点了点头,他对这些知识一窍不通,左耳进右耳就出。他调出手机里的录音,新建一个文档,问道,“有耳机吗?”

  “有。”姚寻从盒子里拿出一只蓝牙耳机,梁越塞到耳朵上,传来一首舒缓的外文歌的声音。

  他安静听了会儿,觉得挺好听,问道:“这是什么歌?”

  姚寻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摘下戴着自己耳朵上的另一只耳机:“弗雷德乐队的《AFORCEDET’AIMER》。”

  “好高级,”梁越没听说过,“是法语吗?”

  姚寻点头,他再一次戴上自己的耳机,依旧还在播放这首歌。他看了看面前的梁越,有点不敢相信,问道:“你没听过这首歌?”

  “没有。”梁越摇头,“这首歌很有名吗?我很少听国外的歌。”

  “呃……”姚寻印象里这首歌在自己初中的时候火遍了大江南北,被洗脑了好几年,听到梁越这样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这是翻唱的一首中文歌,这首中文歌比较有名。”

  “啊,”梁越点了点头,“什么中文歌?我可能听过名字。”

  “因为爱情。”

  梁越猛地抬头,盯着姚寻的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猛地震颤。

  “那我确实是没听过。”他慌忙低下头,手指扣着键盘,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不会吧?”姚寻有些惊愕,不过因为还发着烧没什么力气,表现得并不明显,“那你平时听些什么歌啊?”

  “《饮酒歌》《图兰朵》《蝴蝶夫人》这类的……”

  他说完这句话,明显感受到姚寻看他的眼光变得奇特起来,仿佛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外来新物种。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以为姚寻在嘲笑他的老土,本想一个爆头锤过去,又考虑到对方正在伤病,于是拿手在他面前使劲挥了挥:“看什么!”

  姚寻的眼神顿时变了,变得无比崇拜和景仰,仿佛此刻面前的已经不是与自己熟悉的朋友,而是一尊从天而降的高贵神祇:“我觉得我不配跟你做朋友。”

  “……你在说什么猪话?”梁越被他高低起伏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

  “我妈要是认识你,她绝对就会当场和我断绝亲缘关系然后认你做儿子的。”姚寻羡慕的小眼神还没收回去,“她就是天天嫌弃我没文化,嚷着要另外找一个文化儿子。”

  “哈哈哈哈哈!”梁越被夸得心情好,“那赶紧的,快带我去拜见一下你的母亲,然后你就可以被扫地出门了。”

  “太狼心狗肺了吧?”姚寻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我给你稿子写借你电脑用,还在寒冷的凌晨收留你,你就这么对我?”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认真道:“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是蛮想带你回我家去看看。”

  梁越的脑子里突然奔出“见家长”这样奇怪的想法来,怎么都挥之不去,一度让他面对姚寻的善意很不好意思。

  然后对方又补了一句:“让你看看天才长大的地方。”

  他默默地在文档上敲出一行标题,伸手把姚寻的脸别回去对着另一台电脑,让他赶快修图。

  梁越单手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习惯性地点了保存,放下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久坐是他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腿脚发麻,腰腹酸痛,肩椎僵硬,头昏脑胀,总之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痛。

  他转动脖子的时候甚至还听到了骨骼和关节发出的声响,听着怪瘆人的。外面的天还是漆黑一片,他看了看手机,四点十分,姚寻很早就把图修完了,趴在书桌上睡得面色通红。梁越心说糟糕,手背在姚寻的额头上探了探,果然,他的额头就像一个刚出锅的烫手山芋,温度烧得更高了。

  辛苦奔波了足足一个星期,每天早出晚归,加上凌晨淋了雨,穿着单薄的外套和卫衣在室外只有个位数的温度里站了那么久,回来之后也来不及换洗就开始工作,熬到凌晨两点多才趴下。铁人都经不起这番折腾。

  不生病才怪。梁越小声嘟囔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把姚寻挪了个位置,让他伏在自己的背上,把他拖回床上。他一开始的动作极轻缓,生怕吵醒了他,在不小心踹翻了地上的一个玻璃瓶之后才发现,背上的这个人现在睡得跟死猪没什么区别,就算外面锣鼓喧天,也不一定能影响到他半分。

  宿舍不是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的,现在只有冷水。他在衣柜里找到了姚寻的热水瓶,是空的。

  梁越叹了口气,他从各个领域都听说过相同的言论:男生的宿舍和房间永远是一言难尽的。他自己不一样,严重的强迫症令他所到之处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就连唐智在他的影响下也改头换面,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

  所以面前这个狗窝似的宿舍,大概才是一般男生的常态吧?梁越在桌上的杂物中间找到了钥匙,拿起热水瓶出门打水。

  姚寻烧得厉害,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梁越简单地用热水给他擦了擦身子和头发,用毛巾蘸了水,叠成小方块贴到他的额头。

  地上的东西应有尽有:换下的衣服、喝剩的饮料、用过的纸巾,还有一些书本、纸张、充电线……各式各样,无所不有。梁越看着心烦,心里痒痒,恶狠狠地瞪了姚寻一眼,咬牙切齿道:“醒来之后怎么都得让你付钱!”

  姚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咂了两下嘴。

  很奇怪,这一整个晚上梁越的精神都是极度亢奋,就算写完稿子还是没有一丝困意,直到刚才弯腰起身如此频繁,勤勤恳恳地把整个宿舍都收拾干净了,顿时觉得因为过度运动而身体乏累,倦意席卷而来。

  他看了看时间,五点半,窗户外面可以看到一丝微弱的紫光,早晨快来了。

  姚寻一个病号,自己也不好跟他占床位。宿舍里另外一位搬出去住的老哥已经把被褥都搬走了,空留下一张冰冷的硬板床,梁越实在不好这样委屈自己,趴在姚寻的书桌前,伏在自己的手臂上倒头就睡。

继续阅读:28、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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