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了十一月。
梁越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几乎每天都往校医院跑,问今天是否可以把这麻烦的东西去了。校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了他这张脸,每天不厌其烦地跟他说一遍还不是时候。
校报社的新生们也都挺过了考核期,通知发下来的那天都开心得跟什么似的。梁越因为在校运会期间上了三篇稿子,自然而然地在考核分数表上排到了第一位。戚恒的实习期也结束了,基本每周都会来带他们值班,姚寻基本都在,只是方楠很少来了。
梁越自运动会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了,他觉得自己欠她一句道歉,觉得通过手机总归不太正式,想当面和她好好沟通。
既然偶遇不到,那就主动去找她吧。梁越是一有心事便会在心头积郁很久,如果不解决就寝食难安。他打听来了方楠的课表,准备下课去堵她。
他还觉得得象征性地准备道歉礼物,也不知道能送什么,只觉得女孩们应该都会喜欢奶茶,就买了一杯奶茶在她的教室门口等她下课。
下课铃响,一摞人蜂拥而出,梁越被挤到角落里,却没有找到方楠的身影。
难道记错了?他打开手机,情报显示确实是在这个教室。
终于,等到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方楠才露面,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孩。
“学,学姐!”梁越喊住她。她看到梁越也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两个女孩挺激动的,上上下下把梁越打量了好几遍,就差把他看穿了,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方楠的肩膀,手拉着手先离开了。
“你找我?”方楠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还是挺意外的。
“呃,”梁越把奶茶递过去,“给你喝。”
方楠瞥了一眼奶茶,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梁越以为她在生气,坦白道:“运动会的时候,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她还是沉默。
梁越把手伸了伸,奶茶都快到她眼皮子底下了,她还是没有接过去。
“不管你原不原谅我,这个奶茶是我给你买的,你收下吧。”
方楠看了看奶茶,又看了看梁越的眼睛,满脸恳切,真挚动人。
她耸了耸肩:“我对牛奶过敏。”
说罢就离开了,梁越留在原地愣了两秒才把手收回来。
太丢脸了!
梁越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从教学楼出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看他,都在耻笑他刚才丢人的行为。
突然有车在他身后按了按喇叭,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梁越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发现是姚寻。
“干嘛呢干嘛呢?”没等他们开口,一个保安从保安室里冲出来,一个箭步跨到姚寻面前,“校园里禁止鸣笛!还有你小伙子,头盔也不戴,是不是想开罚单?”
“不不不。”姚寻赔着笑,“这不今天出门急了忘记戴上头盔了嘛,您大人大量放过我,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他给了梁越一个眼神,梁越会意,一步跨上电动车,不等保安回应,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溜走了。
“吓死我了!”姚寻把车停在宿舍楼底,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我的车这才买了几个月啊,它也太多灾多难了。”
“你喝奶茶吗?”梁越听着觉得挺心疼的,但又莫名地好笑,“喝杯奶茶压压惊。”
“还是你好!”姚寻感激涕零地看着他,戳开奶茶“吨吨吨”几口,半杯下肚。
他们往宿舍楼里走,今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地都布满了水管,得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才能避开所有水管。
姚寻满不在乎,说这些水管就算踩到了也不会出事。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特地伸脚去踩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水管,水流瞬间喷射而出,溅在姚寻的小腿上。
已经是深秋了,他穿着比较宽松的运动裤,这一股水流浇灌在他的裤腿上,瞬间让裤腿和小腿粘合起来。
他差点儿被奶茶呛到,拼命地咳嗽;梁越也没好到哪儿去,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两人备受路人的瞩目。
“哟!”一个身穿装修工装的师傅从楼栋里走了出来,看到姚寻这副样子,多半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小伙子踩到水管了?唉,下次小心一点儿,快回去把裤子换了吧。”
“师傅,发生什么事了?”姚寻秉承着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态度,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就算被奶茶呛到被水流弄湿了裤子,也不忘上前了解情况。
“唉!”水管师傅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几天雨水多,本来水电箱就不稳定,外面又在修地铁,把管道挖断了,好像影响到学校里的主供水管了,有几个地方已经供不上水了,现在都在忙着供水呢。我得回水电科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晚上之前找出问题,不然今天学生们就没水用了。”
“这么严重?”姚寻兴奋了,眼睛都在发光,他猛吸两口奶茶,把它喝完了,纸杯扔到垃圾桶里。他从包里拿出相机和记者证,把背包托付给梁越帮忙带回宿舍,“我跟您一块儿去。”
水管师傅看神经病似的打量了几眼眼前的人,姚寻慌忙解释:“我是校报社的记者,想对这次事件做一次跟踪报道。”
水管师傅也不懂姚寻要干什么,只说道:“这些事情你跟我们科长去说吧,反正我现在得回去了。”
“得嘞!”姚寻殷勤得很,把车开出来,后座给师傅留着,“师傅上车!”
傍晚的时候梁越果然收到了通知,说八点之后可能会断水,要他们提前做好储备工作。他给姚寻发消息,问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姚寻一直没有回复。一直到晚上快十点,他才来敲梁越的宿舍门。
梁越把包还给他,看到他的样子吃了一惊:“你是掉进管道里了吗?”
他的衣服裤子上都沾满了泥,鞋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就连脸上也灰扑扑的一块,跟他原本白净的皮肤相较,尤其突兀。
“害,”姚寻摸了一把额头,脸上又多沾上了一块污渍,“跟着水电科的师傅们下地里去看了看,这几天不是下雨吗,谁知道地里会这么脏,走一脚全是泥。”
“那水管怎么样了?”
“还没查清楚什么原因。主供水管应该没有爆破,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供不上水。”他看了一眼梁越,“你有兴趣跟踪报道一下吗?我可以给你走个后门。”
“我?”梁越犹豫了一下,姚寻立马就道:“那我去找方楠了。”
“别啊。”他也顾不上面前脏兮兮的姚寻,赶紧为自己争取机会,拉住他道,“有兴趣有兴趣。什么时候出发?随时待命。”
“行。到时候他们联系我了我再来找你。”姚寻拿着包着急走,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身上宛若从泥潭里出来的样子,“我得回去洗洗。”
“那个……”梁越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这个不太好的消息,“今晚没水。”
在梁越的印象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供水不足的日子。
姚城虽然是小县城,但也不是一般的县城。每年都位居全国最具幸福感县城的榜首,城市配套设施发达,人均收入遥遥领先,与很多地级市比起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隐约记得上一次经历断水还没上小学,在乡下奶奶家,还是一个异常炎热的盛夏。农村的蚊虫本来就多,那天还洗不了澡,一整个晚上空气里都弥漫着汗液的酸臭味,伴随着蚊虫在自己耳边不离不弃地嗡嗡作响,直到现在梁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耳鬓发痒。不过好在第二天就供应上了水,奶奶把他扔进浴室里洗了一个多小时,差点儿没狠狠地搓掉一层皮。
而现在算算日子,已经快连着一周供水不足了。
每天只会有一两个小时能供应上水,断断续续的,这几天的日子全靠那一两个小时的积水维持着,宿舍里所有的盆和桶都被贡献出来储水。超市里的矿泉水一抢而空,得亏他们动作快才抢到一箱备在宿舍里。
姚寻几乎每天都会去水电科总部了解情况,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喊上梁越。水电科的总部背靠主楼建立在山上,那里深幽僻静,除了水电科的工作人员几乎没人会到那里去。
幸亏姚寻有辆车,不然照这个距离让他们来回走,半天都要浪费在路上。
然而每天的到访也并没有多少进展,水电科几乎全员出动了,但还是找不出问题所在,主供水管并没有破裂的痕迹,却半死不活地罢工了。这些天全靠学校储水库里的储存供应着全校上万人口的需求。
梁越甚至有点想放弃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做跟踪报道,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了,却依旧一筹莫展。当今天姚寻再来叫他一起出发的时候,他开始动摇了。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去:“我今晚有班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可能没时间去了。”
“好。”姚寻回复得很快,没有接着问下去。
姚寻晚上有课,所以他们每次去采写的时候都得等到他下课才去水电科采写,一来一回,回到宿舍的时候时间也不早了,简单地洗漱之后,梁越才能开始写当天的作业。等所有事情全都完成上床休息,基本都已经过了凌晨。
因为今天没有去采写,便空余出来一大段的时间。他很早就把作业完成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生物钟后移了?这种情况本不应该发生在梁越身上的,他是出了名的随时随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想,就没有睡不着的觉。这大概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失眠的滋味。一睡不着觉就忍不住看手机,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过了零点,朋友圈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时钟的指针往一点挪去,梁越还是毫无睡意。今天也没瞎吃什么啊。从前上学的时候一天两杯咖啡也阻挡不了他的困意,他仔细回想了今天的饮食情况,一日三餐,外加标准的八杯水,一切都很健康。
终于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数字变成了一点,他戴上耳机,给自己打开了一首催眠音乐,紧紧地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耳机里的歌一首一首地放过,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消息提示音。他迅速睁开眼睛,抓起手机看消息,失眠的时候能有人陪着聊聊天也是好的。他点开消息,是姚寻发过来的,但已经显示撤回了。
他问道:“怎么了?”
“你还没睡啊。”姚寻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梁越不怎么熬夜。
“睡不着。怎么了?”
“主供水管破裂了,他们现在都在主干道抢修,我已经过去了。本来想叫你过来的,但时间太晚了,怕吵醒你睡觉。”
梁越心说得亏我今天还没睡着,要是睡着了你这消息一发一撤回的还不照样把我吵醒?那时候老子能用起床气闹死你。
“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帮你采访了,录音材料发给你,你醒来之后尽快把这篇稿子写出来,我们争取当天就推。”
“……好。”
姚寻没有再回复消息,外面在下雨,他手里还得拿着相机,回消息也不方便。
梁越重新躺下,僵直着身子面对墙壁,直挺挺地躺了五分钟,烦躁地翻身起来,随便披上一件外套,拿着伞匆匆出门。
楼道里的等已经全熄了,乌漆麻黑的一片,梁越全程屏息凝神走到楼下,一把拉开宿舍大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季节的风雨都是冰冷的,梁越一直呆在温暖的宿舍里没怎么察觉,一打开门才发觉室内外的温度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分,凉风混着雨水灌进他的衣服里,让他猛地一哆嗦。
他戴上帽子,用外套把右手遮牢,咬了咬牙冲进秋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