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下大了。
本来是昨天晚上开始下的雨,不过今早像是专门为了开幕式而停歇了一会儿,甚至还短暂地漏了些阳光进来。不过好景不长,现在又开始飘起了雨丝。梁越还坐在跳高场地的旁边,艰难地用左手敲下了最后一个字。跳高比赛已经结束了,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短跑和跨栏,这永远都是运动场上最受欢迎的几个项目,就算这样沉闷的阴雨天气也打击不了运动场上的热情,围坐在观众席上的同学们都纷纷放下手机开始沸腾了,敲锣打鼓地为本院运动员加油助威。
梁越一个人坐在跳高场中间,显得尤其突兀。姚寻一进运动场,一眼就看到红色橡胶地上一个人坐着的梁越。
梁越的衣服没有帽子,只能任凭雨淋在自己身上。自己可以受苦,但电脑不可以,梁越右手打着石膏,夹不住电脑,只能用左手抱着,这样一来就空不出手支撑地面让自己站起来。他努力用双脚支撑起身体,试了两次却都没有成功,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姚寻无奈地跑到他身边,把他架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梁越看到他有些惊讶,后面姚寻也没别的比赛了,他以为他跟周瑶两人已经出街吃饭了。
“我能去哪儿?”姚寻哭笑不得,“比完了赛也得搬砖。要是我一走了之,运动会结束我就得提头去见宣传部的老师。你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姚寻见梁越没有帽子,把外套脱下来盖住他的头:“保护好电脑。”
“哦,谢谢。”梁越缩了缩脖子,他把打着石膏的手藏进外套里,这只手跟电脑一样重要,“首金那篇已经投稿了,还有两篇人物稿基本上已经写完了,得找人帮忙检查修改。”
说着叹了口气:“别人都有自己的师父带着,戚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找谁修改。”
“你找方楠吧,她是全天值班的。”两人走到主席台底下,终于不用再受细雨丝的折磨。
“算了算了,”梁越慌忙拒绝,“我还是问问别人吧。”
姚寻看出了些端倪:“你俩有仇?”
“呵呵。”梁越总感觉方楠对他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而且她身上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是他最反感的,“我哪敢?被她逮着了铁定少不了一顿教育。”
“她是有点儿严格。”姚寻道,“不过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其实她人挺好的。”
梁越张了张嘴,他正对着楼梯,看到方楠正好走下来,有一种中学时期在背后偷偷议论教导主任被现场抓包的感觉,心虚地闭上了嘴。
方楠见他俩在主席台下杵着闲聊,冷言冷语道:“再不投稿子运动会都结束了,还在这儿站着聊天?”
梁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抱着电脑就往主席台上跑。他在会议室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再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自己的稿子,语句通顺,内容充实,没什么毛病,直接发送到投稿邮箱里。
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一定要成为运动会期间上稿数量最多的人,让方楠心服口服地把他留在校报社。
下午的比赛在两点半准时开始,梁越早早就来到活动室准备。他收到了两封邮件,点开一看,都是通知他上午的那两篇人物稿被退了回来。
他傻眼了,明明自己检查了很多遍,绝对没有什么错误,怎么会被退稿?
方楠紧随其后地走进会议室,看到正好梁越已经到了,把自己的背包往桌上一扔,发出了重击的声响,然后拿出电脑在梁越身边坐下,翻出他上午投稿的那两篇稿件,质问道:“为什么投稿之前不找学长学姐修改一遍?”
梁越仔细看了一遍自己的文章,确实找不出什么问题,道:“我检查过很多遍,我的文章没有问题。”
“你觉得没有问题?”方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耻笑,“那不还是照样被退稿了?之前跟你们强调了多少遍,你们才写过多少稿子?每篇稿子必须找人修改和检查之后才能上交。你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吗?”
这副样子,俨然就是把自己当作了高高在上的学姐。梁越最不齿的就是这种行径,她越是这么说,他就偏偏要和她对着干:“我有判断能力,我写过的文字不比你少,优劣好坏我可以自己判断。”
说罢拿起电脑就往外走,与其在这儿和这个人费嘴皮子功夫,不如出去多写几篇稿证明自己。
“你!”方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梁越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自己写过的文字确实不在少数,但基本都是剧评剧本和即兴创作的情景故事,新闻稿件确实还是第一次接触,按照自己一贯的思路进行,确实看不出来哪儿出错了。
他也只是在方楠面前放了几句狠话,出去之后也没有继续去采写稿件,而是坐在观众席上发呆。
有人拍了拍他的左肩,他回头看,没有人。
“嘿!”右边耳朵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他吓了一跳,向右看去,居然是戚恒。
“你怎么来了!”梁越心里有点儿委屈,别人都由自己的师父手把手教着,自己不仅没人教,还受了一顿方楠的教训。此刻看到戚恒,他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在外受到了欺负,回家找家长哭诉的感觉。
“我当然得来了。”戚恒向他道歉,“我这个月一直在外面实习,都没在学校,所以都没空带你。今天周末我们休息,所以我回来啦。”
他看到梁越打着石膏的右手,悲恸欲绝地捧到自己眼前:“我才走了这么些天,我的小越越怎么这样了?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呜呜呜……”
梁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把手抽了回来:“我没事我没事,你来了就帮我看看稿件吧。”
“哟。”戚恒很满意,“我们家越越就是棒,都已经自己把稿件写出来啦。”
他拿过电脑从头到尾看了下来,原本想了不少赞美的话,不管写得如何,都准备在看完之后好好鼓励他,但一篇一篇看下去,笑容逐渐凝固。
“呃,”他得在大脑里重新措辞,“写得倒是挺多了,就这一上午速度还挺快哈……”
“我这个文章有什么问题吗?”梁越看他的反应大概知道了他所想的,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了好几遍,语句很通顺啊。”
“越越,我们这新闻稿件不能只看语句通不通顺的。”戚恒把大段的话选中标红了,指给他看,“你的文笔是还不错,但你看这篇人物,除了中间有几句介绍他的话比较正常,别的话都是新闻的大忌呀。怎么说呢,这篇文章如果放在微信公众号里绝对算得上是好文,但它不可能出现在新闻网站里呀。”
他一段一段分析下来:“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整篇文章给人的感觉就是在将故事……当然新闻也可以讲故事哈,但你这个故事让我感觉,呃,怎么说呢,很玄幻,像是编造出来的。”
梁越向来对自己的文章不可一世,从小被夸到大的看家本领,从没被这么拎出来指责。不过戚恒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没有与他斗嘴,沉默下来,把文章仔细读了几遍。
“你自己感觉呢?”
梁越总算是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想起刚才方楠说的话,不知还有多少人看到了他的这几篇文章,顿时觉得好丢脸。
“我给你改一篇,后面的你得自己去改,改了之后再给我看。”戚恒还是很负责的,他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打字速度几乎与说话速度同步。
梁越在他面前还是愿意虚心学习的,一个下午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坐在主席台上把稿件改了又改。戚恒平时看起来温和而可爱,待人接物都很和善,但公私分明,认真起来对待工作一板一眼,梁越估摸着自己改了大概十几遍他才勉强满意。
“这样还行啦。”戚恒嫌弃地把电脑还给梁越,“就这样投稿是没问题的,但要想变成一篇好文章,还得再继续改。”
“我继续改。”梁越是个死心眼,被嫌弃了一下午,要是再改不到优秀的标准,实在太有损面子。
“嗯。”戚恒瞥了一眼梁越,“但也得注意一下新闻的时效性,一直钻牛角尖可不好。”
梁越并不听劝,像没听见似的,还在仔细修改自己的文章。
戚恒叹了口气,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没过一会儿他就激动地拍着梁越的手,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嘶——”梁越的右手还受着伤,虽然已经不疼了,但被戚恒激动地敲打了两下颇有伤痛复发的趋势。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戚恒小心地往石膏上吹了两口仙气,仿佛这样就能止痛似的,“你看手机,这是你的稿子吗?”
确实是他的稿子,一连三篇都上了,署的都是他一个人的名字。他快速阅读了一遍,与他之前写的相比,这几篇文章简直就是改头换面,除了标题一样,里面的内容几乎都换掉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出了故障,署错了名。
“这改得可以啊!”戚恒难得夸人稿件写得好,“你找方楠改了?这一看就是她的风格。”
梁越猛地抬头,往会议室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方楠在不在里面。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