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元宵,梁越便要返校了。
印象里初中以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机会在家里过元宵节了。但其实这在姚城并不算什么张灯结彩的重大节日,左不过是吃一碗汤圆的仪式,在哪儿都一样。
这次只是梁越一个人,何媛开学比他晚了十几天,难得寒假,谁不想在家多呆几天。再说了就算何媛想走,她爸妈也哪舍得这么早与自己的宝贝女儿分别。
六个小时的车程,梁越也逐渐习惯了,摇摇晃晃地看过一路山山水水,很快就到了。梁越一下车就感觉到浓郁的喜庆红火扑面而来,尽管人潮涌动各自奔忙,新年的余温依旧残存。
他是提前返校的,在家里呆着一切不尽如人意,倒不如早点回来一个人轻松自在。梁越躺在宿舍里,嗅着被子在衣柜里藏久之后散发出的木质气息,倒觉得浑身放松——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了。
他没躺多久,戚恒就给他发消息:“你回来啦?”
自己回来的时候没有碰到他啊,梁越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你宿舍的灯亮了,要不要来我这儿吃夜宵?”
“好啊。”梁越翻身下床,正好还没吃晚饭,一个人呆着也无聊,许久不见戚恒,多少还是有点想念。
宿舍门虚掩着,梁越在走廊上就听见从尽头那间小屋里穿出来欢快的笑声。还有别人在?梁越犹豫了,在门口站住,考虑要不要推门进去。
没等他下定决心,门就被拉开了,戚恒见他一个人站在外面,把他拉进来,奇怪道:“怎么到了也不进来?”
“我也才刚到。”梁越死鸭子嘴硬,看到宿舍里的人,松了一口气,戚恒和壮汉室友,还有姚寻。
“介绍一下,这是冯安,他是我……嘿嘿,你知道的吧。”戚恒正式跟他介绍壮汉室友。梁越礼貌地跟他问好。距他第一次见冯安将近半年了,却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坐下来相互认识。
“你怎么也回来了?”梁越搬了把椅子在姚寻身边坐下,他们正月十六才正式上课,家在本地的人居然都不过元宵,提前返校了。
“我很早就回来了。”姚寻有点不好意思,他瘦了一圈,头发看起来一个月没打理了,刘海长得快碰到眼睛,满脸的胡茬,在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好,感觉很久没好好休息了,“过年都是在这儿过的。”
“怎么回事?”梁越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家里的事情,不是被赶出来的就是主动离家出走的。
戚恒喝了一口啤酒:“吵架呗。还扬言跟家里断绝关系,大过年的没钱吃东西,在我这儿蹭了半个月的方便面。”
“吵架?离家出走?”梁越愣了愣,凭着自己对姚寻父母少得可怜的一些印象,他觉得这样的家庭不至于会闹出这么大的矛盾。
“害,也没什么,”姚寻叹了口气,“期末没考好呗,那会儿我都被这么抓着复习了,还是没考好,那又不能怪我,对吧?可能我智商有问题吧,那也不能怪我啊,也是老头子遗传的。”
“我为姚老师申冤,姚老师智商绝对没问题。”戚恒举起手为姚老师澄清。
梁越觉得他说得夸张了:“那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吧?连过年都是在宿舍里?”
“哎呀正常啦,从小到大我都离家出走过几百回了。”姚寻倒是满不在乎,碰了碰梁越的胳膊,“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能在家多呆两天的吧。”
梁越开了瓶啤酒,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心里一冲动,脱口而出:“不想在家里呆着了呗。”
“哦?”姚寻立马正襟危坐,满脸好奇,“你跟家里又怎么了?”
梁越有些后悔说这话了。他的家庭从来就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大矛盾,得细水长流地讲上三天三夜,兴许能让别人体会出一些他的心酸来,而他却从来不敢和愧于在别人面前提起家庭。
“也正常,小吵小闹嘛,习惯了。”他敷衍了过去,“玩点东西吧?有牌吗?”
“有有有!”戚恒拉开自己的抽屉,抓出两副牌来,“不够的话还有两副。”
“够了够了。”梁越倒出牌混在一起,熟练地洗牌,“四个人玩双扣吧,你们玩过吗?”
其余三人看着梁越,三脸懵逼。
“就是两两一组,看四个人出完牌的顺序再来判断谁赢谁输。”梁越快速地发牌,手法娴熟,“我先来教你们玩一局,玩一局就懂了。”
“可以啊,”姚寻边整牌边赞许道,“老牌鬼啊。”
“那是,”梁越全然当作他在夸赞自己,“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从小开始玩牌。小时候的零花钱都是这么来的。我们也得赌点什么吧?”
“反正别赌钱。我现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各位哥哥有看上我的把我赎了去也行。”姚寻已经没钱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地步,大言不惭道。
戚恒和冯安都在一边喝倒彩:“在这儿也就梁越能赎你,你别来拆散我们俩。”
梁越动作一顿,和姚寻对视一眼,慌忙避开眼神,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抽出来甩到桌上,颇有雷霆万钧之势:“一对三。”
四个人不知打了多少局牌,一个都没点儿时间观念。冯安先看的手机,惊呼一声:“快两点了。”
“行行行,我们抓紧时间再打最后一把!”梁越已经丝毫没有困意了,伸手去整牌。他正处兴奋头上,一个晚上不知道自己已经赢几把了,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脸上都被涂得花里胡哨,梁越开心极了。
可能是自负过了头遭了报应,最后一把的牌烂得令人发指,非但没有一副炸弹,就连点数最大的牌居然只是J。
梁越求胜心切,仔细关注对方每一轮出的牌,在心里默算张数,但物极必反,不过几分钟,他还没出几张牌,对方的牌都已经出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戚恒顶着一张花脸,爆发出一阵狂笑,“你也有今天!”
他抄起马克笔,让冯安按住梁越,准备一雪前耻。说好只能在败者脸上画一笔,他却一圈一圈在梁越脸上画圆,直到鼻尖上都被沾了墨水才肯罢休。
“好了,”他放下笔拍了拍手,“你们快走吧。”
梁越一世牌王英明毁于一旦,早知道刚才在冯安说出已经快两点了之后就及时收手,也不会酿成现在这般惨剧。
姚寻倒是还好,一闪身躲进对门自己宿舍就万事大吉,梁越还得顶着被发现的风险上五楼。大晚上的要是真碰上了谁,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好一点就被当成鬼。
他下定决心,在姚寻打开宿舍门的那一刹那早他一步进门,牢牢粘在他的椅子上不走:“我不回去了。”
“你想干嘛?”姚寻一脸惊恐地看着梁越,双手护在胸前。梁越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住对门倒还好了,可怜我住那么远。下次你们都去我那儿玩牌,被画成这样看你们怎么回去。”
姚寻第一反应就是扑倒自己床上确认领地:“那床是我的!”
“靠!”梁越不甘示弱,扑上去企图把他拉下来,“我难得来一次,能不能善待我一下?”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放手!”姚寻紧紧抱着自己的被子,蜷缩成一团,把它牢牢压住不让梁越抢走。
“哎哟疼疼疼我手伤复发了……”
“你拉倒吧!你手伤那都是去年的事情了!”
“……”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最终两人各自妥协一步,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牢牢地裹着被子,宛如一只体型巨大的双头蚕蛹。
“你真的没有别的被子了吗?毯子也行啊,只要能盖,我就去对面的床睡。”梁越嫌弃地往里缩了缩,“我宿舍里有三条被子呢。”
“那你回去自己盖!”姚寻嫌弃道,“从家里出来得急,这条被子也是从对面借的,有的盖就不错了,哪儿还这么多要求!”
梁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被子被身边的人往他那边扯了一点,他赶紧护住自己这边的被子:“你别抢我被子!”
“我这边都没了!”姚寻把头扬起来看了看两人各自占得的一块,“明明是你那边比较多。”
“屁,你再仔细看看,”梁越也扬起头,好像确实是这样,一时理亏难以开口,只好道,“还不是因为这被子太小了。”
“我也觉得,”姚寻总算和他达成了一致的看法,“我平时一个人盖着都嫌小,大冬天的连脚都快盖不住了。”
“说到底就是被子的问题。”
“对。”
“……”
毕竟已经是凌晨,两人没说几句话很快便入睡了。醒来的时候梁越一个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姚寻已经不见了。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去看手机,才八点不到。这家伙怎么起这么早?梁越觉得奇怪,翻身起来环顾四周,他已经不在宿舍了。
梁越伸出另一只手来翻看手机,给姚寻发了条消息:“你去哪儿了?”
消息刚发出去,他便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两份早饭。他见梁越醒了有些意外:“这么早醒了?”
梁越闻到早饭的香味,直坐起来穿衣服:“你不比我更早?”
“哎哟,”姚寻一脸愁苦,“你都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经历了什么。说真的,哥,我从小到大都没跟别人睡过一床被子,昨天先是差点被你冻死,然后差点被你压死,再然后你就直接上脚踢我。还好天亮得早,我就直接起来了,否则小命不保。”
梁越的毛衣卡在头上起了静电,差点把头电焦了,他费力地从毛衣里伸出头来,不好意思道:“我睡相好像是不太好,忘记跟你说了。”
姚寻嘴里呼噜出一串听不懂的话,随后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