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站在灶台前，从厨房的小窗看出去，外面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用“里三层外三层”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女生，打扮得各式各样，手里还拿着颜色各异花色不同的牌子——阿林也不知道那些叫什么，大小都有，五彩缤纷的，惹眼得很，不只是他，厨房里的其他学徒也时不时地往外面偷瞄一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好好干活！”阿林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一掌拍在离自己最近的学徒脑袋上，这小子手上还使着刀切菜呢，眼神却已经飘忽到窗外了。
“师父师父，”学徒嘿嘿笑了两声，“今天这到底是大场面呀，您可是倍儿有面子！我们也跟着沾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宴席呢。”
“废话怎么这么多呢？”阿林露出不耐烦地表情，“再说话就扣工资！”
学徒立马闭上了嘴。
“你说这梁越还真挺能的。”阿林表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其实心里也好奇得很，“你说外面这些是真的粉丝吗？该不会是他雇来给自己撑场面的吧？”
身边没有人回话，学徒闭着嘴，看起来憋得难受，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你说。”阿林准了。
“师父，这你就不知道了。”学徒才二十出头，什么新奇热门的玩意儿都涉猎广泛，他给自家师父普及知识，“你看这些粉丝手里举着的应援，其实不是你外甥的粉丝，而是他们剧团那个男主角张入铭的，他可算是当下最火的男演员了，听说从前签了经纪公司演电视剧，没火起来，后来转行跟着您外甥演了话剧，一下就爆火了，虽说他年纪也已经三十好几了吧，但流量吊打一众小鲜肉！现在好多电影电视剧都来找他，他一个都不答应，这就叫做‘昨天的我你爱理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师父，您现在对我好点儿，以后要是我也混出名堂了，一定不会忘了您的。”
阿林学完了新知识，立刻过河拆桥，一记板栗敲在学徒脑门上：“赶快干活！”
正门前的人数更多，其中还蹲着不少媒体，这条街上的安保力量几乎全都集中在阿林的饭店周围了。这几年他的饭店发展得不错，凭着一开始的“网红打卡”这个话题一步步营销，把这个品牌实打实地推广了出去，越来越多的顾客慕名而来，生意逐渐兴隆，还有不少公众人物也来过他的店里，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场面。
时间过得真快啊。阿林站在窗边，突然一阵感慨。
“诶呦我的小宝贝！”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林闻声探出脑袋，看到自家才满四岁的儿子被人提溜着衣领，从门外拎了进来。
“阿林叔，你管管你女儿啊。”来者把小孩按在座位上，朝阿林抱怨。
“我这不在厨房忙活呢嘛，一不留神又给跑出去了。”阿林抱起女儿，交到对方手上，“林净，把她抱到楼上去找姐姐。”
“好嘞。”林净接过小孩，二话不说就朝楼上走去。
林净算是这几年里跟他接触最多的人了，自从很多年前梁越带着他来过一次自己店里，没想到这就被他赖上了。大学的后两年他总算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好好读了两年书，没有白瞎这么好的教学资源，顺利毕业之后就留在了本地，去一家企业做工程师，上班的地方离自己饭店很近，于是这儿就变成了他的食堂，中午晚上包两餐饭，风雨无阻。林净在这里见证了阿林结婚生子，又看着他的两个女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曾经匆匆一顿饭的缘分，没想到延续到了今天。
林净前脚刚上楼，何媛和孙诺辰后脚就走了进来。她们从没来过阿林的店里，一进门就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着满屋子的装潢指点赞叹。
“亏我还是姚城本地人，这么有名的饭店还是头一次来。”孙诺辰抱怨道，“阿林叔，你的饭店实在是太难预约了，要不是这回抱梁越大腿，我估计明年才能走进你的店里。”
阿林憨厚地摆了摆手，谦虚地笑道：“你们先进去吧，包厢已经收拾好了，林净也在。”
“好嘞。”孙诺辰听到林净的名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何媛，被阿林敏锐地捕捉到了。
何媛显然也意识到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阿林，赶紧拽着孙诺辰往包厢里走。
厨房开火，响起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热闹极了。阿林安静地听着，坐在前台椅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起眼睛。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尖叫，几乎没有一点预兆，分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升高上去。阿林没有一点防备，一口烟呛在喉咙里，让他剧烈咳嗽起来，简直是老烟民的黑历史。
四五个壮汉护送着张入铭走进来——他甚至比人高马大的保镖们还高出半个头，走在当中宛如鹤立鸡群，一闪身进来关上门，尖叫声被隔绝在外，慢慢平复了下来。
紧接着从保镖当中又探出了一个脑袋，金欢终于重见天日，从夹缝里重获自由。
“我去。”金欢抚着胸口，极力平复自己的气息，“路演差不多也就这阵势了，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张入铭朝外面看了一眼，对着阿林点了点头，礼貌地笑笑，问道：“梁越还没来吗？”
“应该快了吧。”阿林看了眼时间，“估计又起晚了，这臭小子就贪睡。”
金欢也加入吐槽：“是吧叔叔？只有你懂我。每次有活动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鬼知道他有多能睡，几点醒都摸不清楚。”
“你说谁能睡呢？”
门突然被打开，梁越闪身进来，路过金欢的时候瞪了他一眼，走到阿林身边打了个哈欠。
“你你你就穿成这样来了？”金欢看着面前梁越身上松垮垮的卫衣和运动裤，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你这是睡衣吗？外面这么多粉丝呢，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
梁越没理他，转身朝包厢里面走去。
“可以上菜了。”梁越扫了一圈，人到齐的差不多了。一觉醒来接上午饭，正好。
“不等猴子了呀你？”孙诺辰不满地撅起嘴巴，“他这回可是专门为你回来的。”
梁越反驳道：“你就顾着心疼他了，也不体谅体谅我的胃？再说了，一大桌子菜呢，还能少得了他的？”
众人落座，从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小孩，也来到餐桌边上坐下。
“哥哥！”两个小女孩从身后的两个大人手中挣脱出来，歪歪扭扭地奔向梁越，一人抱住他的一条大腿。
“诶，乖。”梁越满意地捏了捏小女孩们的脸，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来塞到她们手中。
然后两个女孩就立马揣着糖离开，爬上她们的专属幼儿椅，专心致志地剥着糖果。
梁越这才跟她们身后的人打招呼：“小舅妈。”
然后又转向林净：“又来蹭饭啊。”
“什么叫蹭饭？”林净为自己争辩，“我付的是年费。”
梁越轻笑了一下，三分凉薄三分讥讽四分漫不经心。
林净还想要说什么，包厢的门突然被拉开，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人，他看到一桌的人已经落座，甚至开始动筷，露出委屈的表情：“好啊梁越，我特地为你跑回来一趟，你连吃饭都不愿意等我！”
孙诺辰拉开身边的椅子，附和道：“我就说吧，这个男人不值得，他刚才还盘算着让你吃剩饭剩菜呢。”
侯子天痛心疾首，悔恨不已，坐到孙诺辰身边，却又换了一副嘴脸，掐着嗓子发出卖萌的声音：“还是老婆好。”
梁越丝毫不留情面地干呕一声。
“你别酸。”侯子天开始挑拨离间，“你看我都能为你回来一趟，可是那位呢？杉城到姚城才多少距离啊，况且这么重大的日子，是吧？怎么着都不该缺席啊。梁越，这你也能忍？”
梁越不上当：“我就能忍，你少在那阴阳怪气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说完这话却还是沉默下来，低头摆弄面前的汤匙。
侯子天本还想逗他几句，却被身边的孙诺辰狠狠踹了一脚，又狠狠瞪了一眼，他即刻意会，立马闭上了嘴。
大家都察觉到了梁越的情绪，纷纷开始转移换题。
金欢率先举杯：“今天组这个局呢，一是为了预祝我们梁越的新剧能够顺利演出，二也是为了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对梁越的陪伴和帮助，说实话，在座的各位跟梁越认识的时间都比我久，之前我不在的日子里，全靠大家对他的包容和鼓励。我作为他的助理，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了。”
他一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餐桌上的氛围缓和下来，谈起这个话题，大家纷纷举杯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梁越憋屈地看着杯子里的橙汁，想再次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我就喝一点都不行吗？”
“不行！”金欢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胃了？要是你愿意下半辈子用鼻子插孔过日子的话，那我也不拦你。”
梁越自讨没趣，恨恨地把橙汁一饮而尽。
他盯着手机屏幕，放空自己的脑袋，耳边的觥筹交错和交谈声渐渐变得模糊了。他数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回忆着与他们过往发生的每一件事，最后回忆到姚寻，突然想起他上一次来姚城的时候，那是一个寒冬腊月的日子，冰霜结了满地，他躺在被窝里收到了对方的消息，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猝不及防地就见到了他的脸。
那天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那时候的姚寻贪玩而果敢，说走就走，说干就干。
转眼十余年过去了，他们都改变了以往的样子，分隔两地，每天为了生活奔波忙碌。
不过他很庆幸，好在生活当中还有理想，维持着他们少年时的模样。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姚寻发来一条消息：“在干嘛？”
梁越停止思绪，抓起手机秒回：“聚餐呢。你吃饭了吗？”
“还没。”姚寻说道，“不过，你想不想吃蛋糕？”
“？”梁越愣了愣，这句话有些耳熟。
“走到后门来。”
梁越的心砰砰直跳起来，他猛地站起，椅子挪动发出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厢里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梁越。
他抱歉地笑了笑，快步走出包厢，穿过厨房出去来到后院。后门就在这个位置，只不过常年不开，上面的铁锁都已经锈迹斑斑。
“我到了，这扇门锁着。”
“翻过来。”姚寻故意激他，“这么矮的围墙，不会翻不过吧？我教过你好多次了。”
梁越成功上钩，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用力往上一跃，攀住围墙的最高处，再猛地一撑，成功把自己托举起来。
翻围墙是他这几年里练得最成功的本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他坐到围墙上，一眼就看到姚寻在墙下，跨坐在电动车上，抬头看到他，朝他笑了笑。
姚寻的脸庞干净而瘦削，笑容温和而自然，微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刘海，乌黑的头发映衬着架在他高挺鼻梁上的黑色镜框，显得皮肤白皙极了，在阳光下透明发亮。
他突然有些恍惚，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似乎跟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傻坐着干什么呢？”姚寻抬起头晃了晃，让梁越回过神来。他灵活地翻身跳下，本来是可以站稳的，却做作地摔进对方的怀里。
然后顺势环住对方的腰，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怎么了？”姚寻一头雾水，平时梁越也不这样啊。
“没什么。”梁越抬起头笑了笑，踮脚在他的唇角吻了吻，“就是想你了。”
姚寻的神色缓和下来，他轻抚着梁越的头发，说道：“再过几天就又是高考了，然后马上就是暑假，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嗯。”
“走，我带你去兜一圈。”姚寻把头盔递给梁越，往身后的座位上拍了拍，“这么好的电动车，你买了又不骑，搁在家里积灰真是浪费了。”
梁越一步跨上电动车，紧紧搂住姚寻的腰。
“坐稳咯。”
姚寻转动钥匙，一把把油门拉到最大，小小的电动车爆发出最大的力量，载着两人在公路上呼啸而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