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雨终于过去了。
这可是杉城几十年都没遇到过的暴雨，作为一个深陷内陆的城市，平时就连雨水都难看见，这回却如同来了一阵台风似的，铺天盖地地下了几天几夜的雨，路面上的积水淹没了杂草和台阶，就连老一辈的杉城人都说，自己活到这么大从没有离开过杉城，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雨。
梁越总算安全地回到了姚城。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然而沈佳明还没回来，梁越伤着手，孤身一人打开家门，惨兮兮地把背包里的行李倒出来整了整，一股脑地扔进洗衣机里，随后坐到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久没坐上家里的沙发了，果然这才是最舒服的。梁越心想，半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前几天住在姚寻家里，放着卧室的大床不睡，两人非要挤在书房里的小沙发床上，对他的腰背颈椎都是极大的挑战。梁越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露出傻笑。
“叮——”有消息提示，他瞥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是姚寻的名字，不点开看他也能猜到一定是追着问他是否已经到家了，说不定后面还有一长串老妈子一样的唠叨：早点睡觉好好吃饭，多喝热水少喝饮料，双手不要沾水不要用力，记得及时去医院换纱布时刻保持伤口透气……
不过他还是傻笑着点了开来，回复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沈佳明随之而入，她提着大袋小袋，还没来得及放下，一眼看到沙发上的梁越，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
“还傻坐着也不帮我来提一下？”沈佳明满头是汗，情绪有些暴躁，“今天超市打折，全是人挤人，一不小心还买多了，这实在是太重了我手都要断了。”
梁越无奈地举起自己的手臂，双双挂彩，哪哪儿都包裹着白色的纱布。
“诶？”沈佳明放下袋子，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的手受伤了，好奇地凑过来看，“怎么搞的？”
梁越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开始卖惨：“这个是被车撞的，这个是被刀子划上的。妈，你儿子我回了一趟杉城，你一个电话问候都没有就算了，我一到家居然就使唤我做事情。”
沈佳明的表情更吃惊了：“你去杉城了？”
见自己儿子满脸绝望，一副差点儿背过气去的表情，沈佳明慌忙改口：“对对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反正都是你那剧团的事情嘛，在哪儿都一样。来，让妈看看，这手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梁越痛心疾首，“你还是去忙自己的吧，超市打折比我重要多了。”
沈佳明还当真了：“那我去了啊？”
“？”梁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飞飞阿姨还在楼下等我呢，我们还要去第二趟。”沈佳明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慈爱地摸了摸梁越的头发，转身就“砰”地关上门，继续她的第二场战斗。
梁越对着空气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坐在客厅里等着沈佳明，一直到很晚。
历史仿佛重现了，与两个小时前一样，沈佳明再次撞开大门，提着装得满满的两大个塑料袋进来，满头都是汗，气喘吁吁地把它们往地上一放，转动双手缓解手腕的酸痛：“累死我了，总算回来了。”
她看到沙发上的梁越，与两个小时之前看到的那副样子一模一样，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问道：“你怎么还坐在这儿？这都几点了，快去洗漱！”
“妈。”梁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表情难得地严肃，“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沈佳明很少见他这样，突然紧张起来：“你干什么坏事了？”
“不是坏事。”梁越无奈，“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的？”
“哦。”对方还是半信半疑，狐疑地看自己一眼，在他身边坐下，“说吧，什么事？”
梁越几次张口，却还是没说出来。自己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回想以往，确实从来都没有跟沈佳明聊过这个话题，这样贸然地谈起，感觉十分别扭。
沈佳明被他这副欲言又止磨磨叽叽的样子弄得不耐烦了，塑料袋里还有一些冰镇和冷冻的东西需要处理，她没有多少时间看梁越在这儿犹豫。于是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十分不耐烦：“有话快说，我还得去理东西呢。”
梁越最后挣扎了几秒，还是选择了放弃：“算了，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吧。”
“哟，”沈佳明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什么事还得分时候？到点了，想谈心呐？”
“我……”
“找对象了吧？”
梁越猛地抬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暴露了，让沈佳明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心思。
“妈妈是过来人了。”沈佳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不能小瞧我啊。”
“嗯。”梁越承认了，他低下头，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沈佳明顿时来了兴趣，事关自己儿子的情感生活，她还是非常好奇的，她猜道，“年纪很大了？”
梁越摇头：“我们就差一年。”
“那是……长相问题？”
“这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吗？”梁越忍不住吐槽。
沈佳明瞪了他一眼：“那到底什么不一样？”
“他……”梁越抿了抿嘴，认真地看向沈佳明，“妈，你要不先做点心理准备？你尽量想象力丰富一些，思维再开阔些，往别的方面想一想……”
“不说我走了。”
“诶我说！”梁越拉住她，却又忸怩起来，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张口，拿出手机给沈佳明看。
屏幕亮起，桌面上他和姚寻的合照映入眼帘。
沈佳明的笑容凝固了，她紧盯着面前的照片，屏幕散发的光反射到她的脸上，梁越看到她渐渐皱起了眉头，一直到屏幕的灯光熄灭，沈佳明也没有任何反应。
“妈？”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沈佳明再次亮起屏幕，看看照片，再看看梁越，半天说不出话来。
梁越的心凉了半截，虽然沈佳明变了很多，但果然还没有到那种开放的程度。不过这种结果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梁越很快就反应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坦然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佳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是男人吧？”
梁越平静地点头。
“哦。”沈佳明居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辨认了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
“嗯？”这下轮到梁越摸不着头脑了，他拿过自己的手机，指着合照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说什么？”沈佳明莫名其妙，“凭着一张照片，我还能看出什么？”
“不是。”梁越甚至怀疑对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再次开口确认，“这就是我对象。”
“我知道这是你对象了。”对方白了自己一眼，“你个死小子没必要说两遍吧？跟我炫耀呢？”
“你不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沈佳明瞥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说你们俩都是男生，怕我不同意吧？”
梁越语塞。
“亏你还是做话剧的，搞艺术的人怎么一点都不开放？”沈佳明露出鄙夷的神情，“都什么年代了，你也太小看你妈了，我也没有那么封建吧？”
“所以你……”梁越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沈佳明口中说出来的，“你同意我们在一起？”
沈佳明皱了皱鼻子，歪着脑袋说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何媛。你要不听取一下我的意见？”
梁越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晃得他头晕。
“那你问我个屁啊！”沈佳明一把呼在他的脑袋上，“你一定要跟别人在一起，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总不能绑着你跟何媛凑一对吧？”
梁越看着沈佳明，露出钦佩的目光。
“干嘛这么看着我？”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把梁越的脸别过去，强行转开他的目光。
“我突然觉得你好美丽好伟大。”梁越赞许道，“简直就是新时代独立自强女性的典型代表。还好我妈是你。”
“臭小子！你妈不是我还能是谁？”沈佳明一扬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开始追溯从前，“不过说起美丽，这倒确实。你妈我年轻的时候，屁股后头也是一溜追求者。”
“那怎么最后就嫁给了那个人呢？”
“你别哪壶不提开哪壶！”沈佳明发出警告，等对方闭上嘴之后又恢复了刚才的陶醉，也不再管塑料袋里的东西是否安好，拉着梁越开始追忆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我读高中的时候啊……”
一直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沈佳明才肯放他离开。
而且中断沈佳明回忆的原因还不是时间，而是她看到了不远处地板上的一滩水，猛地意识到晚上自己血拼回来的东西就这样被晾在了一旁，惊叫一声，故事戛然而止，她便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梁越趁机起身溜回自己的房间。
他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仿佛一块压在心里很多年的巨石轰然落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的未来似乎变得明朗起来。
他背靠着房间的门，听着门外沈佳明急促的脚步声，无声地勾起嘴角。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妈，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