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暴雨如注
田月桑时2020-12-24 23:124,190

  姚寻也愣住了,他想到过自己这样做的各种结果,唯独没有预料到梁越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一副姿态。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重新遇见的梁越呢?刻薄、尖酸、斤斤计较、自私冷漠、不好接近,自己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以往的影子,世故和舞台让他不断成长,让他变得像刺猬一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牢牢地包裹着自己,哪怕外界对他并没有那么明显的敌意,他却依旧浑身是刺。

  而此刻眼前的梁越,总算让姚寻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跟很多年前一样,偶尔会耍小脾气,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在自己面前难过地抱怨,甚至流泪。

  姚寻有些恍惚,伸手把梁越搂到怀里,像安抚吃不到糖的幼孩一样,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

  等到梁越的呜咽声慢慢停下来,姚寻才开口,柔声问道:“怎么了?”

  梁越流了满脸的眼泪,让意识清醒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下了多少酒,从大学的时候喝下阿林递给他的第一杯酒开始,这么多年,梁越印象里,自己就从没喝醉过,他自诩为千杯不倒,但这样也很麻烦——想要借酒浇愁的时候,只能用这样高度数的酒数以瓶记地往下灌,才能勉强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

  这一脸眼泪倒是又把他的意识拉回来了些,梁越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也就稍微收敛了些。他挣脱开姚寻的怀抱,用力抹了一把脸,把泪水擦干了,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事。”

  鬼才信。

  姚寻皱起眉头,从地上一个一个捡起酒瓶,在书桌上排成一列。他与梁越隔着一张书桌,低头审视他,教训道:“没听医生说吗?你不能喝酒。”

  梁越满脸都是无所谓,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叼在嘴里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眼圈来。

  那副迷蒙又陶醉的表情差点让姚寻误认为自己进入了什么声色场所。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强行把脑海里的这个设定压了下去,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伸手抢过梁越嘴里的烟掐灭了,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梁越脸一沉,表情变得僵硬了些,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抽出一根点上,烟雾再次弥散开来。

  姚寻也不罢休,再次把手伸向了梁越嘴里的烟。不过这次没有得逞——梁越突然起身跪坐在椅子上,把整个身体贴向对方。姚寻猝不及防,一下抵在书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更要命的是书桌猝不及防地一震,摆在桌沿的酒瓶一个不稳顺势倒下,撞击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响声尤其突兀。

  小庄刚洗漱完毕,正准备钻进被窝,冷不丁听到这声响,有些担心地凑近书房,隔着一扇门问道:“姚老师,怎么了?”

  梁越猛吸了一口烟,凑近姚寻的脸,缓缓吐出烟雾。烟味混杂着梁越温热的鼻息,在姚寻的脸上弥散开来,他的整个视线范围内几乎只剩下了梁越的一双戏谑的眼睛,让他有些慌张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别过头朝着门口喊道:“没事……”

  他扭过头露出大半截光洁的脖颈,让梁越更加得寸进尺,索性完全凑了上来。姚寻忍受到对方湿漉漉的嘴唇触碰到自己皮肤的感觉,搔痒而温热,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热,朝着门外小孩说话的声音也松软了一半:“……你快去睡觉!”

  小庄低低地“哦”了一声,随后便传来脚步远去的声音,随着卧室门响,彻底消失。

  整个屋子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梁越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酒精虽然没有完全让他丧失清醒,却也多少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的唇轻微地贴着姚寻的皮肤,一路向上,从脖颈到下颚,到唇角,再到脸颊,他顺势前倾,整个人都赖到姚寻的身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将他牢牢圈禁在这一方狭小空间里。

  姚寻沉默着,他深知两人绝不能再这样下去,却无法控制自己去拒绝,嗅着梁越吐出的气息,他仿佛也醉了——那一霎那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回到从前,暗自祈祷着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该有多好。

  再等一秒钟就推开他。他在心里不断重复地告诉自己,只是一秒、十秒、一分钟过去,梁越细碎的吻落在他的唇角、脸颊和额头,他竟然舍不得起来,甚至觉得有些享受,哪怕只是多一秒钟的放纵,对他来说都是多一刻的欢愉。

  然而最终他还是推开了梁越,灵巧地从他身前挣脱出来,站到他的身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梁越呆滞地看着前方,眼睛里空空荡荡的一片,突然开口问道。

  他没有给姚寻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地开口说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从试验田里出来,一身白褂子,笑得很温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笑。”

  “那会儿我们才刚认识,你那么耀眼:成绩好、人缘好、摄影水平高、篮球打得好,是校报社最厉害的摄影记者,大小活动绝对缺不了你的参与,学校需要你,老师们重视你,感觉全校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就连我们班的女生也疯狂地喜欢你。而那时候的我普通、平凡、默默无闻,连梦想都不敢直视,你又是为什么愿意认识那样平凡的我,不嫌弃我的自卑自负,包容我的一切,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分给我一份,带着我一步步走到实现梦想的那一天呢?”

  梁越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一点光:“现在我们都见过彼此最平凡和最辉煌的样子了,这就扯平了——姚寻,你总是低估你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会嫌弃我一直深爱着的你呢?”

  他看到姚寻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也是一片蜡黄,有些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他瘦得凹进去的脸颊。纱布粗糙的触感在姚寻的皮肤上摩挲,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闪光的眼睛里只有对方的脸庞。姚寻咬了咬牙,五年时间给自己赎罪,怎么都算还清了,一报还一报,在梁越身上欠下的,估计得用余下的半生去还。

  于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亲吻就落到了梁越身上。

  书房里只有一张狭窄的沙发床,要是想在上面躺下两个人,就必须贴得够近。

  姚寻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人,他的睡相一向是值得夸耀的,稳当得很,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保持端庄:仰卧、正中间、双手叠放在胸前。

  只是除却自己睡下的这方空间,书房的其他地方就有些惨不忍睹了,除了大件家具,几乎所有暴露在外的摆设都被移了位,扑倒在桌面上的、掉落在地板上的,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更关键的是,书房里只有他一人,梁越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起来找了一圈,小庄已经去上学了,梁越也不再任何房间里。姚寻挠了挠头发,有些奇怪,拿起手机想问问他去哪儿了,却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梁越的短信,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消息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我走了。”

  姚寻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手一软,手机顺势滑落摔到地上,发出闷响。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慌忙拾起手机,点开售票网站,从这里前往姚城的车次一直都是固定的三班,早中晚各一次,梁越买的应该是早上九点半的那班。

  现在是九点差十分,距离梁越的车开还有四十分钟时间。

  姚寻没有犹豫,随手抓了件外套即刻出门。跨上电动车把油门加到最大,卷起一阵巨大的浪花。雨又开始下大了,暴雨如注,尽数浇灌在姚寻的脸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但他并没有因此减慢任何速度,一路狂奔着,他感受到车底的轮子在积水中有些打滑,呼啸着穿过因为早高峰滞留在原地的车群,把水花溅在他们的铁皮车身上。

  所幸没出什么问题。姚寻到达的身后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刚从泳池里出来一样,湿答答地滴着水。他贸然往前冲,却被车站门口的保安拦下了:“擦擦干净!”

  他匆匆拧了一把自己的衣服,挤出一股水来,又胡乱地挠了挠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干净了些,闯进了车站。正好九点二十,梁越的车还没有开。

  他的手机也湿透了,似乎是进水了,感觉有些不太灵敏,好不容易拨出去一个电话,收到的却是对方的一阵忙音。

  姚寻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拨着这个号码。时间一分一秒地朝九点半逼近,他听到不远处的进站口不断传来列车员报号和旅客们的嘈杂声,越来越心烦意乱。

  车站钟声响起,闷声敲过了九点半。

  姚寻的手机依旧是一阵忙音,冰冷礼貌的女声不断重复着机械的字眼:“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他的手无力滑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想找一个地方坐下,可面前的椅子被旅客和行李填满了。他只能找了一个墙角,失魂落魄地蹲下,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花色地砖。窗外的暴雨打在玻璃上,发出聒噪的声响——他情愿是打在自己身上的,还能让他好受些。他的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走过的地方也因为脚印变得肮脏而湿乱,身边的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过路的人对他避之不及。

  他一直没有离开,呆坐了十几分钟,终于有些缓过神来,却听见里面进站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在外面候车的人纷纷朝里面投去好奇的目光,姚寻也往那边瞥了一眼,估计是起了什么冲突,也没太在意。

  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了一群人,闹的声音很响,一路大声交谈着走出来,姚寻依稀听到人们用各地的方言交流,其中就混杂着杉城话,但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再下一秒,姚寻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他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但是鞋的款式、那双袜子、那副脚踝,每一个细节都是自己熟悉的。

  他猛地抬头,梁越站在自己身前,好奇地看着自己。

  姚寻猛地起身,狠狠抱住面前的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恐惧过失去的感觉了,上一次是在五年前,那个漫天血色的黄昏,因为自己造成了一场永远都无法挽回的悲剧;这一次他原本以为又因为任性而再次失去,恨不得在心里将自己千刀万剐,他万万没想到,面前的这个人曾经被自己狠狠推开,却一次又一次朝他走来,挽救着颓废和一无是处的自己。

  失而复得比固守的感情更弥足珍贵。

  那一刻姚寻再也不想体会失去的感觉了,他只想牢牢抓住梁越的手,走过余下的半生。

  “疼疼疼!”梁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弓起背从姚寻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包裹成馒头的左手手指,仔细观察自己右手的石膏是否完好。

  “对不起对不起。”姚寻满脸紧张,慌慌张张地想去扶着梁越,却又怕磕着碰着,一下不知把手脚往哪儿放,看起来局促好笑极了。

  梁越果然被他逗笑了,摆了摆手:“没事。”

  “你……”姚寻迟疑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开口问道,“不准备走了?”

  “没有啊。”梁越皱起眉头,露出无奈的表情,“暴雨橙色预警,今天的车次都被取消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姚寻心里一阵窃喜,却装作惋惜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我勉强再收留你一晚吧。”

  “勉强啊?”梁越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找个酒店先住下,一有车次就立马走。再说了,你家不还有个小孩要照顾呢吗?我住进去多不合适。”

  “别啊。”姚寻急了,“住酒店还得多花钱,好好的花那冤枉钱干嘛?”

  “我有钱。”

  “……”致命一击。姚寻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神情黯淡下来,眼神不自然地躲开。恐怕现在在梁越心里,自己的品格都出现了问题吧,在对方示好的时候极力推开,如愿离去之后又开始内心空虚,极力挽留。

  梁越见他不说话了,拿出手机准备打车:“我先走了。”

  那一刻姚寻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夺过他的手机藏到自己的口袋里,朝着对方恶狠狠地说道:“不许走!”

继续阅读:131、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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