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庆的讲座尚未结束,活动的初稿差不多已经成型。梁越的文字功底在同龄人中确实扎眼,这跟他这些年来不断的练习有关,尽管一开始非常不适应新闻稿件的写法,但经过一学期的磨练和教导,现在已经进步不少了。
张入铭就一直坐在他旁边,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听廖子庆的讲座,偶尔还会瞥一眼梁越的电脑屏幕,最后一本正经地发出唏嘘:“这写的都什么东西?”
梁越被他一句话噎住了,自尊心受挫,检查了好几遍自己写的东西,确认无误之后反驳道:“我写的没问题啊。”
“没说你写的有问题。”张入铭看了他一眼,“这种呆板官方的文字就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
“……那你别看我写的。”
“可我就坐在这儿,头都不用转,余光就能看见。”
“那你别坐在这儿了。”
“我听讲座呢。”
“谁听讲座跑这儿来坐着?”
“……”
张入铭讲话确实狠毒,而且还不自知,可能就是发自内心的一个最原始的想法,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立马噎得对方说不出话来,当代人称之为直男。
不过这倒是梁越头一次见他像个正常人似的说话,这样拌嘴总比之前非现代人类的交流方式要好得多。
他们还躲在幕布之后拌嘴,外面的观众席上突然响起一片掌声,廖子庆的讲话结束了。主持人做了简短的结束语,在场的摄影记者们,无论来自哪个组织,无论来自校级还是院级,丛刻都你争我抢地纷纷冲上台占舞台中间的位置,给廖子庆与观众们合影。
“靠!”梁越抱着电脑站起来,羡慕地看着舞台,“早知道我也去观众席坐着了,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记者们纷纷散开,观众们也逐渐离场。张入铭站起来看了眼舞台,道:“你想跟廖老师合影吗?”
“废话,”梁越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舞台,廖子庆和散场的同学们道别,往他们的方向走来,梁越突然紧张了起来,靠墙站着,“他来了他来了!”
张入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想问些什么,廖子庆已经看到了他:“入铭!”
张入铭笑道:“廖老师。”
“你怎么在这儿呆着?”
“我听您讲座呢,”张入铭瞥了一眼梁越,“顺便陪我朋友写稿。”
廖子庆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被引到了梁越身上,梁越的心砰砰直跳,手脚局促,甚至不敢抬头。
但他没有说什么,重新把目光投回到张入铭身上,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说。”
“好。”张入铭此刻就仿佛是顺了毛的大金毛,温顺地随廖子庆走到后台,突然顿了顿,“廖老师,能麻烦您一件事儿吗?”
“你说。”
“我有个朋友他特别崇拜您。”张入铭退回幕布旁,扳着梁越的肩膀把他推到廖子庆面前,“他想跟您要一张合照可以吗?”
廖子庆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梁越,笑道:“小记者?”
梁越前一秒还在幕布旁惋惜错过了合影同框的机会,转眼就被推到了廖子庆面前与他面对面,整个人还蒙着,机械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合影了,来。”廖子庆主动搭着梁越的肩膀,面朝着张入铭,张入铭意会,摆弄了好一会儿手机,才道拍好了。
“你要不要一起来?”廖子庆拍了拍张入铭的肩膀,不容他拒绝也不等他回答,抽出他的手机递给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麻烦帮我们拍张照可以吗?”
没想到廖老师居然爱拍照。梁越心想。他和张入铭一人站在一边,宛若左膀右臂。廖子庆的身高比他们矮一截,三个人看上去却和谐得很。
“我还没见我们入铭除了剧社有别的朋友。”廖子庆看着梁越,笑得温和,“你一定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啊?”梁越没想到廖子庆还会主动与自己说话,还是这般夸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傻笑了一下。“走吧。”张入铭嫌弃地看了眼梁越,把廖子庆喊走了。
直到他们走进化妆间,后台的整条走廊上只剩下了梁越一人,他才反应过来,看着手机上的合照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周日的值班梁越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表扬。廖子庆的这篇稿件他写得格外用心,在校内反响不错,还被投到了杉城的地方媒体。梁越尚且还处在大一,就在外校的媒体上发表了好几篇新闻稿件,这个成绩实属不赖,他时常看着自己的稿件,出现在报纸上的自己的名字,越来越觉得校报社的好来。
等值班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姚寻还坐在原处整理文件,不过梁越也没走,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忙碌。
“你干嘛?”姚寻被看得心里发毛,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中邪了,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在等你。”梁越的气息压得很低,缓慢柔声道,听得姚寻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好好说话!”
“我没带校园卡!”
宿舍的门过了十点就会锁上,只有刷校园卡才能出入。姚寻本来想在活动室把这周的稿件都整理完,奈何身边又多出了一个等着自己开门回宿舍的,只好合上电脑整理背包,准备离开。
活动室的门被敲了三下,礼貌而整齐。梁越和姚寻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门却迟迟没有被推开。校报社没那么多规矩,一般自己人来活动室都是直接推门而入,顶多就是敲几下门,再直接进来,少有出现这样只敲门不推门的情况。梁越觉得后背有些发凉,适逢深更半夜凉飕飕的气氛,他的脑子里涌现出了各种各样诡异而奇怪的画面。
他抓住姚寻的袖子,脸色有些苍白。姚寻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无奈地拍掉他的手,走过去把门打开。
梁越自然是缩在活动室最里面的角落不敢出去,而姚寻开了门之后却在原地站着,他也看不到门口站着的究竟是谁。他咬了咬牙,凑近去看。门口站着两个穿睡衣的女孩,披头散发的,看样子是刚起床。
“这里是……校报社。”对方也不开口,姚寻只好先解释道,兴许是对方走错了门。
“我们知道,”其中一个女孩开口了,“我们就是来找你们的。”
“呃……”姚寻快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得罪什么人,怎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但看这阵势也不像是来找茬的,姚寻把门完全拉开,让她们进来,“进来说话吧。”
活动室刚结束值班,桌子面前东倒西歪地摆满了椅子,两个女孩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椅子,来到书桌旁边,规规矩矩地站着。
“坐。”姚寻关上门,坐会原来自己的位置上,“你们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两个女孩坐得笔直,却面露难色。还是刚才那个先开口的说道:“我们想请你们替我们曝光一件事情。”
“曝光?”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小小的校报社,宗旨是宣传学校的好报道学校的成果,没想到竟真有人把他们当作良心的社会媒体了。但梁越还是顿时来了兴致,在她们旁边坐下,“你们遇到什么事了?”
“我想请你们报道我们的宿舍情况!”女孩的情绪激动起来,“我们宿舍完全已经不能住人了,可辅导员非但无视我们的合理请求,甚至还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
“什么情况?”姚寻把梁越拉到自己身边,这家伙兴奋得差点就把吃瓜俩字挂在自己脸上了,他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慢慢说,从头讲起。”
女孩平复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我们是大一管理学院的,上学期开学的时候是被安排在宿舍区的,但这学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寒假里就通知我们需要搬宿舍,说是搬到十三栋去。本来我们以为只是换一栋楼而已,反正大家都在宿舍区也没多大差别,就都签了申请书。可没想到开学了才发现十三栋在主楼背后,不知道你们了不了解,主楼背后那栋宿舍楼就是学校唯一一栋不在宿舍区的老楼,据说是建校初的第一栋宿舍楼,后来翻修过几次,到了现在,已经很老旧了。”
“你们为什么被要求搬到那儿?”梁越忍不住插嘴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就是寒假里突然通知的,我们大一那儿懂什么呀,都是辅导员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的,所以都签了换宿舍的申请书。”女孩摇了摇头,“这栋楼之前好像一直都是给博士生住的,但博士生基本都在外面自己租房,很少有人住进来,几乎就是空楼。我们住进去之后才发现那儿根本不能住人,环境脏乱差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基本的水电供应都没法满足。几乎每间宿舍都在掉漆,我们住进去不过两个星期,我已经见过好多次头顶上掉下好大一块漆直接砸在我面前了,我还有同学被砸到过,现在肩膀上的淤青还没褪掉。”
女孩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还有老鼠蟑螂都是满地跑的。那栋楼总共只有三层,我们虽然住在三楼,但从搬进去的那天起,隔三差五就会跑出来蟑螂和老鼠,我们住进去的都是女孩子,大多数都被吓得半死,少有几个胆子大的,天天被各个宿舍叫去抓蟑螂老鼠,都犯恶心了。我们去找辅导员反应,她每次都说会跟学校反映,但之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然后我们去找了院里的领导,面都没见上,就被辅导员知道了这件事,她竟然还企图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给我们规定了每天进出宿舍的时间,每天晚上还会自己来查寝,甚至还会抽查我们每个人的手机。”
“太过分了吧?”梁越一拍桌子,愤愤不平,“这都什么年代了,这辅导员穿越来的吧?”
梁越话音刚落,另一个女孩突然抽泣起来,说话的这个眼眶瞬间也变红了,两个人的哭声越来越响,相互拥着缩成一团,眼泪流在对方的睡衣上,湿了一片。
梁越和姚寻慌了神,满活动室地找纸巾给她们擦眼泪。
“所以……你们能不能帮我们……报,报道一下……我们实在是想不出找谁了……这还有四年可怎么办啊……”女孩抽抽嗒嗒地说道,泪眼婆娑地望向他们。梁越轻微恐女的症状又犯了,突然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顿起,赶紧别过脸去不看她们。
“可以。”姚寻抽出纸巾递给她们,“我们明天就去那儿看看。”
女孩们站起来,居然朝他们鞠了一躬,礼貌道:“谢谢学长!”
两人止住了哭泣,手挽着手走出了活动室。梁越松了口气,又开始同情她们:“小姑娘还真的怪可怜的,没想到学校里还有这种事,啧啧啧。你真要去报道?”
“是啊,这可是大新闻。”姚寻背起背包,一把搂过梁越的肩膀走向门外,“什么你啊我的,你也得去。”
“什么情况?我可没答应!”
“刚才我帮你答应了。”姚寻关上灯,“你拒绝的话就不给你开手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