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梁越有些奇怪。
“我就不去了。”张入铭低头看着他,墨镜背后的眼神令人琢磨不透。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梁越一个人在原地。
“诶你……”梁越叫不住他,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拐了个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廖子庆,有些迟疑地走近他。
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廖子庆就注意到梁越的靠近,他提前站起来看着梁越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朝他和善地笑了笑,道:“来了。”
语气温和得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友,隔三岔五在这里相聚。
梁越点点头,礼貌地朝他一鞠躬:“廖老师好。”
“哟,老廖收徒弟了?”旁边有位老人打趣道,“你这老狐狸不厚道啊,嘴上说着找不到合适的徒弟,这下让人直接找上门来了?”
廖子庆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拍了拍说话老人的肩膀,与大家示意:“那我就先回去了,咱们明天接着聊。”
廖子庆家住在顶楼,因为是老小区,又没有电梯,梁越跟着廖子庆的节奏一路上楼,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而廖子庆却依旧气定神闲,脸不红心不跳。梁越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在运动方面,把两人的年龄互换都不为过。
“进来吧。”廖子庆看了一眼梁越,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开门让他进去。
梁越尚未进门,只是门一打开,扑鼻而来就是一股墨香,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木质地板上,好奇地打量着廖子庆家的装潢和布置。房子里都是木质家具,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只有餐桌上的一个果盘和茶几上的茶具,便再无其他,显得整个房子又空又大。沙发背后摆着一张很大的书桌,整张桌子上都垫着毛毡,笔墨纸砚整整齐齐地在上面摊开,几乎布满了整张桌子。
客厅正对面就是书房,空间很大,装着玻璃的双开移门,梁越坐在沙发上能窥见里面的样子,三面墙壁都被改造成了书架,被填得满满当当,梁越露出羡慕的眼神,他从小就梦想着能有这样一个像图书馆一样的书房。
“想看看吗?”廖子庆顺着梁越的目光看过去,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推开门带梁越进去,置身其中只觉得周围一股浓郁的书香,熏得梁越有些痴迷。
“这一面墙上的都是早年的一些资料,我的剧本、场记,还有各种别的资料。那时候没有电脑,所有东西都是我们手写的,上面的笔墨都已经褪色了,但每一个我都保留着。”
他绕过书桌走到正中间的书架旁边,伸手拉开玻璃门:“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书,我年轻的时候喜欢买书,当时几毛钱就能买到一本书,不比现在,所以这样想来我赚了好多。”
“还有这里,”他打开最右边的玻璃门,“这里就是最近买的书。”
梁越抬着头仔细看,各种类型的都有,甚至还有当红的网络小说,出现在廖子庆的书房里,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你觉得我是那种古板的老头子?”廖子庆抽出几本书,“你们年轻人爱看的东西我也喜欢。”
梁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是我没看过这些,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好像一直都跟别人不大一样。”
“这样不太行,”廖子庆遗憾地摇了摇头,“你得尝试着去接受这些新鲜玩意儿,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头子来给你普及这些吧?”
梁越笑了笑,脱口而出:“您要是不嫌麻烦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只不过这样我就得经常往您这儿跑了。”
廖子庆眯起眼睛看着梁越,眼神耐人寻味。梁越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懊悔自己刚才鲁莽的言语,这样可能会让廖子庆认为他这个人浮躁而急功近利。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拼命想着如何为自己解围。
不过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廖子庆便爽朗地大笑起来,拍了拍梁越的肩膀,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来,正是梁越为自己剧本包裹的那个。
“今年他们筛选出来交到我手里的剧本总共是五份,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你的作品,因为这是唯一一份手写。不仅是今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有谁会手写剧本的了。”廖子庆打开封口,从里面抽出那叠纸来,“一下就让我想起我读大学那会儿每天窝在宿舍里绞尽脑汁写剧本的时候了。”
梁越紧张地盯着他的手,后背和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剧本我看了,框架和情节都可以,人物塑造得也还算饱满,就是专业度不够,台词也需要大改。”廖子庆戴上老花镜,皱起眉头仔细辨认纸上的字,“像这里,从第一幕到第二幕就有两个时间的跨度,但人物和场景并没有明显的区别,要不是有你的文字辅助,估计我也得读几遍才能理顺关系,何况这还是整部剧的开头部分,这样就很容易让观众看不明白。”
梁越松了口气,凑近去看,廖子庆从书桌底下拉出一把小椅子来放到自己身边,让梁越坐下,把剧本翻到第二页,继续给他分析里面的问题。
椅子很矮,梁越只能伸长了脖子才能勉强看到剧本上的字。但他听得很认真,从这个剧本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到完成,总共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创作过程中梁越遇到过很多次近乎崩溃的情况,那种文思枯竭又无依无靠的绝望感,差点让他撑不下来。
若非为了此刻,梁越坚持不到最后。
廖子庆本只想点到为止,后续的问题以后还能解决,但见梁越一副寻根问底的认真态度,心里不免也有些感触,一路给他讲到了结局,讲完的时候两人都口干舌燥,丝毫没有意识到窗外的天空也暗沉了下来。
“已经这么晚了!”梁越看了眼时间,惊呼一声,他有些抱歉地看着廖子庆,“耽误您这么长时间。”
“不算耽误。”廖子庆喝了一口茶润嗓子,“毕竟是要搬到舞台上的剧本,当然要认真对待了。”
梁越点了点头,回味着廖子庆的这句话,好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幡然醒悟:“舞台?您是说……”
“这个故事能不能登上舞台,就差最后一步了。”廖子庆微笑着看向梁越,“就看原作者点不点头。”
梁越呆滞地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这种从前只存在于他梦中的场景,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不愿意吗?”廖子庆撇了撇嘴,故意遗憾。
“不不不!”梁越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当然愿意!”
廖子庆听到了想要的回答,满意地拍了拍梁越的肩膀:“我晚上还有工作,就不留你吃晚饭了。记住,保持你现在的状态,有空的话就来我的剧团看看吧。”
“一定!”梁越猛地站起来,朝廖子庆一个折叠式鞠躬,“谢谢您!”
老头子露出赞许的微笑,让梁越有些恍惚,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很早之前廖子庆看张入铭的眼神就是如此。
他摇摇晃晃地从廖子庆家里出来,看着漫天的灰色云彩,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他从十六岁开始接触话剧,十八岁被迫停止,怀念了两年,藕断丝连,终于在二十岁的时候把自己的作品拿到了廖子庆面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该怎么做,也从来没有人一路支持他到现在。
他一直都很没有自信,虽然总是幻想能够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却永远都把这样的场景藏在心里的最深处,不敢透露给任何人看,只有深夜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反复咀嚼。
二十年来,梁越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的坚持,这么庆幸自己的决定。
他在楼梯的一角蹲下,也不管周围来往行人的注视,后知后觉地大哭起来。
梁越重新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的大脑有些缺氧,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像喝了几斤烧酒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走去。
本来方向感就差,加上现在被各种情绪包裹着,头脑都有些发昏,一路上绕错了好几个岔口,几乎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小区的出口。
梁越打了辆车,坐到车上的时候才把情绪调整好,拿起手机的时候发现双手都是颤抖的,点错了好几次才打开和姚寻的对话框。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姚寻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但那时梁越正听着廖子庆的教诲,并没有注意手机。他颤抖着双手点了回拨,对方却没有应答,于是换做给他发消息过去,短短一句话打了几分钟才准确无误地发送出去。
姚寻那边还是没有回复,算算时间他也才刚下班,应该还在回学校的路上。
梁越不再看手机,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感受着车在马路上驾驶时带来真实的轻微震动感,他老远看到了学校的建筑,觉得自己刚才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大梦,直到现在才倏然苏醒过来。
一直到晚上梁越躺回床上的时候,姚寻还是没有回消息。
怎么算都应该已经回来了,可为什么一直不回消息呢?手机没电了?在忙作业的事吗?要不下去找他一趟?梁越想了一会儿,放下手机,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也许是太累了吧,不过没关系,等到明天就能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