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却听到空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滴”,红色的光终于亮了起来,扇叶“吱嘎”作响,缓慢地运作,送出了暖风。梁越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居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真是造化弄人,他脱下外套重新钻回被窝取暖。刚好姚寻给他回了电话:“你找我?”
“对……就想问问空调的事。”梁越抽了抽鼻子,裹紧了被子,“你快去看看下午那条简讯的评论,好多人在那儿说假新闻。还好空调来电了,你说神不神奇?好像是逗我们玩儿似的,那边一开骂空调闸就开。”
“神奇个屁!”姚寻在电话那头骂道,“你知道老子刚才打了多少个校长热线吗?从九点开始,也就二三十个吧。还好接了,不然今天就翻车。明明答应了我的,转眼就忘了,感情骗子邓校长。”
“哈哈哈哈哈哈!”梁越在电话这头无情地笑了出来,“哥你太牛了,我敬佩你。”
等他笑完了,姚寻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还有个事。”
“什么?”梁越的笑也消失了,姚寻这样正经总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条简讯底下评论你都看见了吧?”姚寻顿了顿,“现在被赞到置顶的那条评论,是不是就是他一开始带节奏说这是假新闻顺带diss校报社的?”
梁越找到那条评论,这个人给他印象很深,他虽然不是第一个开始说假新闻的,确实头一个把节奏往校报社身上带的:“就是他,头一个开始说校报社的。”
梁越听见姚寻骂了一句脏话,还说了一句什么没听清楚。
“怎么了吗?”梁越翻身直坐起来,他敏锐地嗅到了危机。
“这个人是剧社的。”
“摆渡剧社?”梁越愣了愣,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兴奋,难不成这是件预谋好的事情?
“对,跟我一届的。这学期开学迎新季的时候他们不是有表演吗?那时候我去拍了图,发了个空间,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存了我那些图还把水印去了,用他们剧社的官方号发了出来,我本来是想跟他好好讲道理的,可他张口就一副死样子,那种破态度谁忍得了啊?我给你看截图现在提起来我还生气,他们这个剧社真的是……”
“这个一会儿看一会儿看。”姚寻的语气逐渐暴躁,开始言辞激进地反老底,梁越赶紧打住他,“后来怎么解决的?”
“我要求他们删照片和发道歉声明的,但他不肯啊。然后那会儿不是招新吗,我就混进了他们的招新群……”他说着说着就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直接说了结果,“反正后来好像他们社长和戚恒也出面了,说各退一步把照片删了,但还是没发道歉声明。”
“是有点贱。”梁越赞同。
“这还叫有点贱?”姚寻在电话那端暴躁极了,“这是非常犯贱极度犯贱贱到骨子里了!我跟你说他们啊……”
一提到他们,姚寻张口就开始骂人,各种难得从他嘴里听到的难听话一股脑儿地全蹦了出来。难怪总感觉姚寻对摆渡剧社有很大的敌意,包括校庆那次,头一次见张入铭就针锋相对。
梁越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再一次打断他:“那这件事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好像也没影响摆渡的招新啊。”
“切。”姚寻鄙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你说这种部门招新看什么?无非就是看哪里有好看的脸呗,那些新生也太庸俗了,看剧社有几个长得还看得过去的就一股脑往那儿跑……”
梁越心虚地附和了几声,有些尴尬。姚寻恐怕是忘了他说过的自己曾经也有加入摆渡剧社的意愿,否则就不会当着他的面这样说。
“所以说啊,来校报社的都是每年最有内涵和眼光的新生,都是干大事的人才啊。”姚寻终于出完了气,总结陈词。
“是是是。”梁越赶紧附和,终于等到了姚寻说累了,挂断了电话。
这边刚挂了电话,梁越就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消息,是张入铭发过来的,时间是十几分钟前。姚寻在他这儿抱怨了将近半个小时,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别人发来的消息。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这位哥怎么又来找他了?不是说他对张入铭有什么意见,实在是对方从不按常理出牌,让梁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
他深呼吸一口,点开消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一刻仿佛似曾相识,梁越一脸懵,自从上次他因为梁越受伤来道歉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更别说张入铭有什么机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了,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又是为了什么?
梁越不想多说话,打了个问号发过去。
“是我们剧社的人在今天官方发布的那条简讯底下诋毁校报社,我已经让他删除了,但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梁越差点一口老血喷涌而出,这算什么鬼理由?要不是他知道张入铭本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会严重怀疑对方在搭讪他骚扰他。
况且他刚和姚寻挂了电话,拉踩了一番摆渡剧社,剧社本尊的人就发来了消息,让梁越轻微地毛骨悚然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监听了。
他简单地思考了一会儿怎么回复才能快速地结束对话又不失礼貌,最后发了两个字过去:“没事。”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恶人,墙头草这三个字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对方没有再回复,应该看出自己的意思了吧?梁越刚松了口气,手机又显示有了新的消息:“你的手怎么样了?”
梁越愣了愣,这么久了没想到他还记得。顿时觉得自己这样敷衍他不太礼貌,于是答道:“石膏拆了挺久了,已经没事了。”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谢谢关心”,尽显两人生分。
“那就好。”张入铭没有在意,不再发消息过来。梁越偷偷松了口气,这下应该是彻底结束了吧?
然而他刚确定了这种想法,对方又发来了消息:“下周我们在杉师大有演出,是我们的新剧,你想来看吗?”
要是别的事情,只要是这种半生不熟的人提出来的,梁越铁定一口回绝。但这不是一般的事情,加上刚才对张入铭产生的些许歉疚,梁越对张入铭有些改观了,其实他除了性格古怪,其他都挺好的,那为什么不选择和他成为朋友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复他:“好。”
张入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只是说到时候一起过去。
梁越关掉手机仰卧在床上,《摆渡》之后,自己再也没看过话剧了。这几个月来似乎一直都很忙碌,从军训到上课,再到期中考,校报社,自己一直按着循规蹈矩的步伐来走每一个正常大学生的路,仔细回忆,忙碌过后却没有任何收获。
除了在几个平台里发表了自己写的新闻稿件选题,真的一无所获。
他深感无力。从前家里的那个小剧院,就算每天都上演着默默无闻的戏码,梁越也时常去那里,一呆就是很久。剧院的几个检票员都认识梁越,他们从业年间来从没见过像梁越这样爱跑剧院的孩子,都调侃他是在这儿筑了窝。
自己曾经那么喜欢那么坚持的东西,都在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之后变了模样。梁越蜷缩在被窝里,除了嗅到被子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他在这里没有一丝归属感。
他闭上眼睛,千愁万绪,席卷而来。
自从张入铭告诉他这个消息,梁越竟期待与张入铭的接触起来。从前最怕张入铭给他发来消息,现在却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有没有来自他的新消息,只是那天之后张入铭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了,就连时间地点都没告诉梁越。要不是对方是张入铭,梁越绝对怀疑自己上当受骗了。
直到他们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梁越才收到他的消息:“明天中午十二点,大活剧场门口见。”
摆渡剧社不愧是全校出了名的土豪剧社,用剧社的经费已经买了好几辆车了,都是用作专车接送剧组人员,来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
梁越之前也有所耳闻,摆渡剧社刚成立的时候还不叫摆渡,只是个拿着学校拨的可怜的一点经费混日子的小社团,后来《摆渡》问世,廖子庆亲自接受管理了一年,投入了不少经费,剧社因此更名“摆渡”,从此改头换面,杉城最强剧社横空出世。这些年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有演出,发展得越来越好,这其中少不了历代演员们的功劳,前几代中的很多演员都因为兴趣结缘于此,最终被伯乐挖掘,成为了职业的话剧演员。
也是因为如此,摆渡剧社名声大噪。
张入铭也是因为加入了剧社才一举成名的。上一代男主人公的演员、如今摆渡剧社的社长楼卓慧眼识珠,面试的时候一眼相中张入铭,在那年的杉城大学生戏剧节里首次亮相便吸引无数目光,迅速成为杉城几所高校的风云人物,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名声不断扩大,甚至听说曾经有演艺公司来找他签约。只是他为人孤僻性格古怪,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这些事情。
梁越到剧场门口的时候只有张入铭和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生在那儿,两人正检查着服饰和道具。
他走到张入铭身边,两双将近一米九的眼睛同时看到他身上,顿时让他感到一阵压迫。
“你来了。”张入铭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这是楼卓,我们的社长。”
楼卓主动把手伸到梁越面前,微笑道:“你好。”
梁越握住他的手,头一次跟同龄人这么打招呼,他感觉有些别扭,挤出了一个微笑,回应道:“你好,我叫梁越。”
“梁越?”楼卓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原来你就是梁越。”
“你认识我?”他疑惑地看向张入铭,难不成是这位哥一直在他社长面前引荐自己?
“听过你的名字,招新的时候入铭来问过我有没有你的报名表。”
“是这样啊。”梁越挠了挠头发,自己当初也没交报名表,现在却来蹭他们的车看他们的剧,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多想。
剧社的其他几个演员还有工作人员也纷纷到达了,几个演员梁越眼熟,一眼就能认出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估计都是工作人员,总之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事情和工作。只有梁越无所事事地站在车旁边,思忖着该不该先去车上躲着。很快,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上车,跟张入铭和楼卓打招呼,接着就看到这里站着一个不认识的梁越,每个人都好奇地投来目光。
梁越低着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等所有人都上车了,楼卓最后检查了一遍是否都把东西带全了,关上行李舱门,带着他们俩上车。
前面的位置都被坐满了,只剩下了最后一排。最后一排五个位置,张入铭和楼卓先坐到里面,梁越如果要和他们挨着坐,就必须坐在中间那个没有防护的位置。毕竟是受别人邀请蹭车过去的,一来就和他们分开坐,总归显得不礼貌,梁越只能在中间坐下,三个人坐成一排。
楼卓坐在最里面,眯起眼睛看着梁越。梁越刚好看向窗外,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把头转了回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入铭邀请别人来看剧。”楼卓笑道。
“嗯?”
“每场话剧,剧组的每一个人都能拿到一张赠票,入铭在剧社一年多,演过的场次也不少了,你还是头一个拿到他的赠票的。”
“哦……是吗?”梁越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发,看了一眼张入铭,他仿佛没听见似的,低头看手机。
“之前招新的时候入铭还特地来问过我关于你的消息,说你绝对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他从来不这么夸别人的。你很喜欢话剧吗?”
梁越转回头,低了低头,道:“还行吧,学过一点。”
“专业的?”楼卓顿时来了兴趣,“那怎么不加入我们呢?”
“那时候已经报名别的部门了。”梁越随口道,“去校报社了。”
“校报社?”楼卓轻笑了一下,虽然没什么冒犯的意思,但这个人说话总让梁越觉得阴阳怪气,很不舒服。
他想起前几天姚寻对摆渡剧社的吐槽来,脱口而出:“怎么了吗?”语气有些强硬,就连张入铭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也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