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姚寻猛地缩回手，抬头看向窗外。办公室的陈设极为简单，进门便一览无遗，压根就没有藏身的地方。姚寻的额头瞬间迸出冷汗，迅速思考如何脱身。他打开窗户往下看，两层楼高看起来并不可怕，他咬了咬牙，紧紧抓住窗框，还没来得及松手就听到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姚寻！”
是王冠的声音。姚旭愣了愣，随之松了口气，看见王冠拉开办公室的门进来，才从窗户边上走下，腿有些发软。
“是你啊。”他抹了一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
“你在干什么！”王冠一记板栗敲在姚寻的后脑勺，“才来第一天，你就想被赶走是不是？”
“哪有！”姚寻恨恨地捂着后脑勺，暗自懊悔自己永远都躲不过对方的这个动作，他为自己辩解道，“我就是想来拍些图，万一是证据呢？”
王冠原本想发火，听姚寻这么一说又被气笑了：“我在这儿呆了一上午，要有证据我早就发现了，还需要你来偷偷摸摸地拍照？”
姚寻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到底还是没经验，到这儿之后自己的智商仿佛直线下降，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
“快出去呆着！”王冠赶紧把他推出门外，“这儿不比外面，要真是个黑心团伙，那可都是亡命之徒，其中的危险和意外是你想象不到的。”
“能有多危险嘛。”姚寻小声嘟囔着，转身出门回到工地上。工人们基本都已经开工，重新投入到下午紧张而乏味的劳动中，姚寻在一边乖乖蹲着，哪里缺少什么东西，他就麻利地给人家送过去。
他仔细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勤勤恳恳工作的憨厚模样，让他实在无法将他们与“亡命之徒”联想到一起。王冠总是喜欢对他危言耸听。
一整天下来，姚寻整个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坚硬的床板上，腰部和小腿的肌肉酸痛极了。
“这就不行啦？”王冠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还不如我这个奔四的中年人呢。”
“你干的活跟我干的活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好吗！”姚寻义愤填膺，“我要是在办公室里整一天的资料，我也能精神倍儿棒。”
姚寻行动迟缓地翻身起来，想要脱衣服准备睡觉，却一下子被王冠按住：“别动！”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怎么了？”
“睡觉也不能马虎。”王冠拍了拍藏在他胸口的那台微型相机，“今天只是第一天，以后的几天怎么样还不得而知。一定要记住，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相机。”
姚寻摸了摸相机的位置，它安然无恙地呆在胸口的口袋里，与他的心跳声联动在一起。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点了点头，拢了拢衣服，翻身睡下。姚寻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身边那张床收拾得整整齐齐，木板桌上的物品也都放在原来的位置，好像没有被动过一样。这就是王冠的生活习惯——别看这个85后长得着急还形象邋遢，其实做起事来，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的一丝不苟。
姚寻一脚踹开自己的被子，翻身下床，身上的酸痛感愈演愈烈，让他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的。他端着洗脸盆和漱口杯出门，公共洗漱台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工人们都已经早起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姚寻奇怪地看了一眼时间，才八点多而已，他平时上班都不带这么早起的。
他匆匆洗漱，穿上工作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运气不好，他到的时候包工头正挺着啤酒肚视察工作，然而也没有办法，姚寻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包工头跟他隔着一层“亲戚”关系，又看他还是个年轻小孩，便没有说什么，只是随口问候道：“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姚寻慌忙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包工头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好好干！”
姚寻忙不迭地点头应和着，陪着笑脸送走了包工头。旁边一个电焊工见着了，打趣道：“我来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温柔呢！你还是头一个！”
“是吗？”姚寻凑近电焊工，在他身边蹲下，“他平时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每天板着脸视察一圈，干得好就什么也不说，干不好就臭骂一顿呗！”电焊工倒是满脸无所谓，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那这么说，你们跟他相处得都不太好咯？”
“也还行吧。”电焊工歪着脑袋想了想，“谁叫他是我们老板呢，工资都在他手上。也正常吧。”
“那……”姚寻还想再问下去，却老远看到包工头调了个头又朝他们走来。身边的电焊工显然也看到了，赶紧戴上护目镜，把姚寻赶到一边，启动电焊机。
姚寻对刚才的对话若有所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另一边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于是赶紧跑了过去。
今天中午王冠那间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姚寻没法进去，宿舍里也没有他的身影，一直到晚上，他才见上了王冠的面。
“你今天一整天去哪儿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姚寻一边给自己的小腿做着按摩，一边抱怨道。
“去了一趟总部，送图纸。”王冠今天的活显然也不轻松，一进门就是一股汗臭，似乎还晒黑了一个度。
“总部？”姚寻顿时来了兴趣，“有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哪有这么容易？”王冠白了他一眼，“这才第二天，你可别急功近利。”
“哦。”姚寻重新躺回去，扳着手指计算日子，说好的一个星期，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事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他不禁烦躁起来，从大学开始算起，自己做过的报道不在少数，虽然有些确实也很困难，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难解和没有头绪的时候。
他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带着些情绪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了吱嘎的响声，摇摇欲坠。
“嫌麻烦了？”王冠在他身边坐下，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笑道，“臭小子，这么沉不住气，以后可怎么办？”
姚寻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确实有点受挫，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来到这里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你知道我做过最长的一篇报道有多久吗？”王冠突然谈起这个话题。
“一个月啊，一篇关于洪水的报道。”姚寻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nonono。”王冠摇摇头，“一个月不算什么，我最长的一篇报道一直跟进了一年多呢，是关于一个外卖平台的。”
“哦？”姚寻来了兴趣，坐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没听你说过？”
“还不是因为到最后都没能做出来！”王冠瞪了他一眼，“跟你说的那些当然都是光辉历史，谁有事没事把自己的黑历史往外说啊。”
姚寻点点头，有道理。
“那时候的我比你大一两岁吧，比你现在的性子还要急——但这对于一个记者来说是致命的弱点，你明白吗？”王冠教训之余还不忘自夸一波，“我能改成现在这沉稳性子，是不是还挺佩服我的？”
“是是是。”姚寻紧接着拍马屁道，“我要跟您学习。”
“诶，这就对了。”王冠满意地点头，拍了拍姚寻的肩膀，“睡觉吧。”
第三天，天还没亮，姚寻就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王冠，悄悄起身下床，连洗漱都没顾上，把衣服往身上胡乱一套，就来到工地上。
此刻的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晨光熹微，懒散地洒在工地上，勉强能看清堆放在地上建材。
前几天因为工地上时刻有人，姚寻怎么都没找到机会按下快门拍下照片。也是昨天晚上入睡前才萌生的想法，他决定起个大早出来采风，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这些建材的图片拍回去比对。
他走遍了整整一块工地，从楼上到楼下，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完完整整地把整个现场记录了下来。
没人约束着拍照就是爽快。姚寻心想，现在杉城日报的总部应该已经收到自己拍的图了吧，多少都是一点进展。他满意地回到铁皮房里，有一部分工人已经起来，站在洗漱台旁边排队。
王冠还没醒来，姚寻也把外套一脱重新躺回床上，时间还早，赶紧补个回笼觉。
这一个回笼觉的时间略微长了些。
姚寻醒来的时候甚至比昨天更晚，他匆匆忙忙赶到工地的时候，却发现压根没有人搭理他，只是注意到他来迟了，却也不能说什么——谁不知道他是靠着投靠“亲戚”进入的工地呢？多半是个来体验生活的农村小少爷。
因为大家逐渐发现了这一点，指使他干活的人也少了，姚寻的一整天逐渐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在工地上走来晃去。身边的工人们各司其职忙着手中的工作，显得姚寻格外清闲。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来要帮忙。他在木工、外架工和钢筋工的队伍里窜来窜去，不仅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显得不那么突兀，还能顺手把这些建材的边角料扫到角落里，找准时机带走。
因为自己以为有了极大的进展，姚寻的情绪与昨天相比高昂了许多，抓着王冠讲今天的经历。王冠实在困得不行，压根就没听他讲什么，只是敷衍地应和着，姚寻全都讲完了才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还不停地从嘴里发出“嗯”、“对”的声音。
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姚寻惊叹一声，跳回到自己的床上，闹了一个闹钟，准备明天继续早起把那些建材的边角料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