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廖子庆倒没有急着赶自己走，难得地留下梁越一起吃了一顿晚饭。从前廖子庆总是不愿意和他单独吃饭，但梁越心里知道，他是希望自己能跟别人有多一些的接触，不能总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难得的晚饭，梁越吃得却不是很多，这些年里他习惯了不吃晚饭，以至于现在就算到了晚饭饭点，即便自己有空，却也没有胃口。
离开廖子庆的家，梁越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这周围跟自己印象里的大不相同了，从前都是些建筑钢架，转眼间就变成了栋栋高楼，矗立在半空中流光溢彩，似乎想把黑夜照亮。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闪烁着助理金欢的名字。梁越按掉一次，对方没过多久又来电；再按掉，再来电，梁越被他的坚持不懈搅得心烦意乱，接起电话暴躁地低吼：“干嘛？”
“你还问我干嘛？”金欢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更加暴躁，“说好的过几天一起出发，你怎么就自己偷偷先去了？连个屁都不放！”
梁越毫不示弱，努力比他更凶：“我都到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金欢愣了愣，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你喝酒了？”
“没有啊。”梁越莫名其妙，明明是这么正常的对话，哪里听起来像是醉了的模样？
“……太可怕了……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给我回酒店倒头就睡，最好能一觉睡到我们到杉城找到你之后再醒来，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骂死你。”
梁越顿时语塞，自己当初为什么找了这样一个助理，很多时候自己都分不清他们两人究竟谁才是老板。
“……行吧。”梁越头有些发晕，最终还是妥协了。这里的变化太大，让他被迫无奈地开启了导航，本来仗着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也算是半个本地人，没想到四年又四年，每天的变化日新月异，让人大开眼界。
不知为什么，这次回到杉城，梁越总有一种特别的预感。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会发生一些大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从背包的最里层翻出一个破旧的手机来开机。一连很多年，梁越去过好几个地方，换过好几个背包，却始终把它放在背包里随身带着，从无例外。
这是姚寻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了。
他打开手机，当时还是品牌的最新款，转眼四年的更迭替换，让这款机型彻底退出了市场。
梁越低头看着手机，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强光，抬头的时候发现正对着眼前是一辆朝自己冲过来的电动车，打着刺眼的远光灯。它是从不远处的那个转弯角突然出现的，由于距离太近，梁越想躲开根本就是不可能。
而那时他的大脑里只是一片空白，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车头撞击到他的腰部，让他失去重心骤然倒地，随后双臂猛地撞击地面，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的手臂失去了力气，手掌一松，手里的东西全都飞出好几米外。
不远处电动车也轰然倒地，发出不小的声响。不过车上的人倒安然无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梁越身边，他想扶起梁越，却又不敢触碰到他，手足无措地蹲在梁越身边，满脸都是紧张不安。
“你怎么样？”他看起来年纪还很小，绝对不到二十，应该还是一个高中生。梁越眯着眼睛，在逆光下勉强看到他的正脸，脸庞很瘦，白白净净的，戴着一副细边框的眼睛，此刻这张脸上满是担心和恐惧。梁越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不吓小孩子了，然后强忍着手臂的疼痛，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什么大碍：“我没事。”
见他还能说话，肇事车主顿时松了口气，伸手把梁越的上半身扶起来。一经挪动，梁越的左手再一次传来钻心的疼痛，而右手却没什么感觉。
梁越心一沉，尝试用大脑控制右手的转动，它却不听使唤。他放弃了挣扎，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环顾四周。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东西：“帮我捡一下。”
肇事车主听话极了，乖乖跑过去捡起了手机递给梁越。整个屏幕摔得四分五裂，怎么按键屏幕都亮不起来。
他皱起眉头，用仅有知觉的左手按动屏幕，越来越用力，却无济于事。他的表情从急切到愤怒，再到绝望，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剩下的大部分表情都是呆滞。
“我送你去医院吧？就在这附近，不远。”闯祸的小孩小心翼翼地问道。
梁越看了他一眼，本想拒绝，又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这么倒霉了，要是连去个医院都还只是一个人，未免也太过凄凉。
他点了点头，撑着小孩的肩膀站起来。他看着虽然很瘦，却没想到格外有力，他的手臂扶着梁越的腰，他能感受到衣袖下方凸起的肌肉。
他看着身边人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怎么了？很疼吗？”小孩注意到梁越的目光，又开始紧张起来。
梁越摇摇头：“没什么。”
时隔四年重返杉城的第一天，梁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送进了医院。
他眼看着几个小时前还活灵活现的右手逐渐被缠成一个厚实的棒槌，怎么移动都不方便，心里充满了悲凉。
这都叫什么事？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笼罩着他，熏得他鼻子发酸，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向坐在一旁座位上手足无措的小孩，说道：“把手机给我。”
小孩乖乖递上手机。
“不是这个。”梁越皱了皱眉头，“我包里那个碎了的。”
小孩愣了愣，听话地从包里翻出手机递给梁越，小声嘟囔了一句：“都碎成这样了还看它干嘛？”
“你说什么？”梁越的音量提高了八度，吓得小孩赶紧闭上了嘴跟他保持距离。他瞥了一眼被自己吓到的小孩，突然开始懊悔，好好的一高中生，自己吓唬他干嘛。
梁越是绝对的右撇子，现在这种情况对他来讲无异于断臂。他费力地用左手摆弄着面前的手机，怎么都觉得别扭。
手机屏幕碎得厉害。钢化膜原本就有些磨损，又经历了四年的闲置，早已变得脆弱易碎，只能怪它命数已尽，注定逃不过这一场劫难。梁越也不知道它从自己手中甩出去之后经历了怎么样的浩劫，总之现在在自己眼前的，将近一半的钢化膜脱落，还殃及到了屏幕本体，怎么按开机键都是黑屏。梁越看着倒映在漆黑屏幕上自己的脸，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手已经包扎好了，医生把装着x光片的袋子连同着药一起递给梁越，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放他们走了。梁越慢吞吞地站起，看着比自己先一步离开病房的小孩，不满道：“你就不来扶我一下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挪动步子走到自己面前。
“把手机给我。”梁越转动脖子，一阵酸痛。话说出口才觉得似曾相识，他看着小孩迷茫的眼神，觉得对方一定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
小孩还是乖乖把手机递了过来，这次只是远远地伸出一只手来递给他，身体始终跟梁越保持距离，还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是这个吧？”
梁越点点头，接过手机。按动主屏幕键，出乎意料的，这台手机也没亮起来。
他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一度以为是自己拿错了手机，那台濒临粉身碎骨的才是自己的。
应该是没电了吧。梁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得给金欢打个电话，虽然他的受伤对巡演的影响不大，但也得提前跟他通个气，以免到时候他看到自己时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厥。
梁越再次把目光投向小孩，迟疑了一会儿再次说道：“呃，把手机给我一下。”
小孩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你到底有多少手机啊？”
“我说你自己的。”梁越求人办事终于还是放下了姿态，“我想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哦哦哦。”小孩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梁越。
目前为止，梁越能完整背出来的电话号码除了沈佳明就是金欢。他应该庆幸自己当初费了点心思记住了金欢的号码，为的就是出现现在这种情况的时候能够以防万一。
铃声只响了一秒，对方便把电话挂了。梁越愣了愣，居然敢挂自己电话？
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拿着的手机是别人的，他可能把它当成了小广告。
他持续不断地又重拨了两次，金欢终于接起了电话：“喂？”
“是我。”梁越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
“梁越？”金欢怀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号码，突然紧张起来，“你在哪儿？为什么用陌生号码？你是不是被……”
“没有没有。”梁越慌忙打断他，“我这不就来跟你说这事儿吗？其实也没多大事，但你还是要有一点点心理准备。”
“你倒是说啊！”金欢几近崩溃，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立刻爬到梁越身边来。
梁越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慢吞吞地开口说道：“就是刚才，我一不小心被车撞到了……”
“什么？”梁越把手机远离了自己耳朵一寸，让自己的耳朵及时地躲开了一场灾难。电话那头的声音始终没有降下来：“严不严重啊？要不要动手术？你现在在医院吗？天呐，你不会是命不久矣了才给我打个电话吩咐遗言吧？”
越说越不着调。梁越皱了皱眉，金欢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瞎想和瞎操心。他无奈说道：“我没事，就是右手骨折了，打了石膏，影响不了什么。”
“你啊你啊！”金欢恨铁不成钢，“都说了让你别一声不吭地提前去了吧？你偏不听，非要给我惹出点事情来。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点？”
“差不多行了啊。”梁越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孩，金欢的一副嗓子显然让他也把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梁越顿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重新摆出老板的姿态：“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小心我扣你工资。”
还是这话有用。金欢稍微收敛了些，闭上了嘴，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地在梁越耳边啰嗦：“你现在赶紧回酒店，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要用什么就告诉酒店的工作人员，在我来之前你就别给我出门了听见没？”
“嗯嗯嗯。”梁越敷衍地应着，也不管对方还在继续唠叨，找了个好时机就挂断了电话。
终于可以彻底松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