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挂断电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瞥到他的手机屏幕，小孩的手机正好提示一条消息，发在班级群里，是老师临时提醒他们明天有一场模拟考。
“给。”梁越还了手机，随口问道，“你还是高中生？”
“对啊。”小孩点点头，看了眼手机，立马拉下一张脸，发出一声哀嚎，“救命！明天怎么又要考试！”
“这不正常吗？”梁越是过来人，满脸写着“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鄙夷地瞥了一眼小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高中生，你就骑电动车上路？”
未成年骑电动车上路，还把路人撞进了医院，绝对是名列前茅的违纪违规的大事，如果被抓到学校捅到老师那儿，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处分。
梁越啧啧两声，指着小孩的额头教育：“怎么就不学好呢？你看看今天星期几？星期三！这么好的年纪和学习机会，不好好在教室上晚自习，出来闲逛，你看，出事了吧？”
小孩双手合十垂在身前，老老实实低着头听梁越讲话，一看就是平时被训多了，听训的姿势都那么诚恳和标准。
梁越心生一计，想故意吓吓他：“这样下去不行。走，带我去你学校。必须要让你们班主任看看这你副样子，好好管管。才高中生就这样，那以后长大了，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别！”小孩终于慌张起来，“叔叔，哥！求您了，别带我去学校，被老师知道相当于被家长知道，这样我就死定了。”
梁越摆出铁面无私的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大义凛然：“你逃了晚自习，骑车出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既然做得出来，为什么不敢承受呢？”
小孩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看上去为难极了，显然是在做心理建设。梁越憋笑得难受，心里觉得捉弄得也差不多了，该放他回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孩就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行！我带你去找我班主任！本来就是我的错，受罚也是应该的。”
梁越愣了愣，他本意就是想逗逗他，没想到对方还当真了。
这下轮到他慌张了，这大晚上的自己可不想再生出什么事了。他摆了摆手：“算了，这次放过你吧，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嗯？”小孩的心情从谷底飞到了山顶，他没想到梁越变卦得如此之快，这份惊喜来得太过意外。他顿时觉得这个凶巴巴的哥哥变得可爱起来，朝他深深一鞠躬，露出感恩的笑容，“谢谢叔叔！”
梁越听到“叔叔”两个字呛了一声，重新萌生了把他押回学校的想法。
“您住在哪儿？我送您回去吧。”小孩倒还挺有责任心，还惦记着梁越的伤。
“我住得不远。”梁越指了指肉眼可见的一幢高楼，就是剧团预定的酒店，“就在那里。”
“您不是本地人啊？”小孩愣了愣，突然愧疚起勒。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游客，要真是这样，难得来一次杉城的客人就被自己撞伤了，这不是相当于毁了他整段旅途吗？
梁越知道他在想什么，哄骗道：“算是半个，我在这里读的大学。”
“真的吗？”小孩重新惊喜起来，“是哪所大学？”
“杉大。”
小孩露出羡慕的表情：“我明年就高考了，我也想上杉大的，只是我成绩不好，多半是没戏了。”
梁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高中的时候成绩也不好。没事儿，只要你愿意努力，希望还是很大的。”
他们一路走到医院门口，路过两个小时前的“案发现场”，小孩的电动车还倒在原地。
小孩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件事来，他慌忙上前扶起电动车，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也还能正常运作。
“还好没弄坏。”小孩呼出一口气，“这车其实不是我的，是我老师的，我只是借出来玩一玩。”
梁越瞥了一眼电动车，外表本身就没多干净，又因为在地上倒了这么长时间而沾满了灰土，车身上还有好几道划痕，要不就是有些年头了，要不就是车的主人没有好好保养。梁越看着电动车，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你们老师还会借你骑电动车？”梁越随口道，“连个头盔也不给你，他是盼着你出事呢？”
“不许你这么说他，头盔就放在座位底下，是我自己不听话，没有戴。”小孩的表情严肃起来，看来他和老师的感情还不错。
梁越皱起眉头，凑近了些，眼前的电动车越看越眼熟，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型号，一样的颜色，四年之前，自己身边似乎也有一辆差不多的车。
是巧合吧，再说天底下长得像的电动车多了去了。梁越心想，他看着小孩横跨上电动车，注意力又回到他的身上：“你还准备骑回去？”
“不然呢？”小孩撇撇嘴，“我总得把它完璧归赵吧？”
梁越上前，用左手把小孩生拉硬拽下来，态度很坚决：“不行，你得遵守交通规则。你喊你们老师过来带走呗，你们关系不是还不错吗？”
“那倒是。”小孩得意地笑了笑，才意识到梁越说话的重点并不在他们师生的关系上，他又有些犹豫，“虽然但是，就算我跟老师关系不错，但要是他知道我开他的车违反交通规则，还把人撞进了医院，应该也会很生气吧？”
梁越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知道就好，他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时间，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叫你们老师过来吧，我不会跟他说什么的，就说我是你大表哥，抓住了你在路上骑车。咱们私下里教训一下，就不必告诉家长了。”
“这……”小孩看了看他打着石膏的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在这里等老师过来，即便他不说，正常人应该都会联想到交通事故吧。
梁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天空，头顶乌漆麻黑，连颗星星都没有。他再次转变注意，对小孩说：“算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不过我得先看着你给你们老师打电话，然后我立马就走。”
小孩感激地点点头：“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事吗？”
梁越觉得好笑：“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坏人比较容易对未成年人下毒手。快打电话吧。”
小孩点点头，拨通了一个手机号，断断续续地把整件事说了个大概，然后就挂了电话，朝梁越点点头。
梁越朝他招招手：“那我走了。”
“等等！”小孩叫住他，快步跑到他面前，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要有什么事就找我。”
这小孩真可爱。梁越心想，他无声地笑了笑，在小孩的手机里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点击发送好友申请。
“可以了。”梁越说道，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朝他笑了笑，说道：“我叫高俊辰。”
梁越回了酒店，给自己的手机插上电源，它才重新有了反应，亮起了屏幕。
消息仿佛爆炸了似的，大多数来自金欢，一刻不停地问自己是否已经回了酒店，催命似的。梁越敷衍地回了一个“嗯”，暂时把他的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
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梁越通过了，给他改了一个备注。随手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他的头像是一个游戏人物，高中生普遍喜欢这些。朋友圈也完全开放着，一路可以翻到第一条，还真是高中生的作风。梁越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点开他以往的动态看了起来。朋友圈内容不多，原创内容基本都是游客照，还有一些转发了学校公众号的文章。梁越点开公众号：杉城三中。
他一愣，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下了。
姚寻也是杉城三中毕业的。
也不知道这个公众号是什么时候开始运营的，还能不能找到一些姚寻在校的时候的消息——年代确实有些久远了。
梁越的心怦怦直跳起来，尽管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多半无济于事，但他还是点开了搜索，输入姚寻的名字。
搜索结果筛查出来，确实有一条，时间是两年前。
梁越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手一松，手机顺势下滑到地上，砸到了他的脚，发出“啪嗒”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脚上的疼痛，慌忙拾起手机，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条消息。这是两年前的九月发布的一份入职名单，上面写着当年入职杉城三中的每一位新教师的名字。
是重名吗？梁越皱了皱眉头，只可惜名单上只有名字没有照片，这让他更加不敢确定。
梁越的心跳得飞快，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湿漉漉的，自己就连泪水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都没有察觉到。
他紧紧攥着手机，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在这个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房间一角，梁越的情绪翻卷云涌，好像要把这几年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似的，像孩子一样发出了低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