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城日报？”姚宇宏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憎怒起来，满脸都是阴鹜，“他果真还不死心，还想着摆弄他那个破相机！”
“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姚卉看起来好说话多了，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反对姚寻想做的事情。她反而转过来问温和地问梁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好吗？”
“我知道的也不多。”梁越仔细回想着姚寻告诉他的事情，“他每天都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偶尔会有大稿子会加班，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连好几天联系不到人的时候。”
姚宇宏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语气并不是很好：“老韩，姚寻去杉城日报的事情是不是你帮他的？”
老韩忙了几天校庆的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了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猝不及防地接到了这个电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你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韩听出了情况紧急，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起来，“是报社那边的老师来问我推荐人选的，我就把姚寻推上去了，他们之前就认识，老师也挺看好姚寻的，所以只是过了个流程就去了。怎么，姚寻出什么事了？”
“没事了！”姚宇宏听起来还是很生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把报社那老师的电话给我。”
“这……有什么事你先跟我说呗，人家也没做什么，到时候别弄得都下不来台。”老韩好言好语地劝着，“这样，你现在在办公室吗？我来找你一趟。”
“你来有什么用？把人家联系方式给我就行，我来解决。”
“……那我先帮你联系一下他吧，你先冷静冷静。”不等姚宇宏再说什么，老韩率先挂了电话，生怕这只火药桶把气全撒在自己身上。他找到王记者的手机号拨通，对方没有应答。
老韩的心里出现一丝不安，又连着拨了两通，都没有回应。
他忐忑不安地回拨给姚老师：“那边老师的电话暂时没拨通。”
“没拨通？”电话那头传来姚宇宏愤怒的骂声，也不知是对着他还是对着别人，“我就说吧？现在到好，连着俩人都找不到了，什么狗屁报社，我看姚寻多半是被骗了！”
“找不到了？”老韩愣了愣，“姚寻找不到了？”
“不管你的事！”对方吼过来一句就挂了电话，留下老韩一人与空荡荡的墙壁面面相觑。
愣了几分钟，他猛地起身，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匆匆出门，跳上自己的小轿车就往校外跑，也不管路段限不限速，一路狂奔。
他们三人一直在人文楼的办公室里呆到天黑，打了整整一下午的电话，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报警吧。”姚宇宏已经没有愤怒的力气了，他身体后仰，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犹豫了半天吐出三个字来。
梁越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手机放在旁边，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但他没心思去看。
屏幕亮了一下就重新熄灭，过了一会儿又亮了起来，随后连续不断地传来消息提示音。梁越心里想着事情，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粗暴地抓起手机打开消息。
姚寻的头像旁边出现了久违的小红点，显示有好几条新的聊天记录。
梁越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认了好几遍是姚寻的名字，才发出颤抖的声音：“他……姚寻给我发消息了。”
“真的！”面前两人宛若久饿的人见到面包似的扑上来，一左一右围住梁越，在两双眼睛的直勾勾的注视下，梁越点开了与姚寻的对话框。
“抱歉一直没有回复消息。”
“这几天我去跟进了一个秘密报道，跟我老师两人去做了卧底记者，所以不敢跟外界联系。”
“之前想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的，但是你没接。”
“报社放了我两天假，我已经在回学校的路上了。”
“我想你。”
一路划到最后一条回复，梁越猛地把手机抓到桌底，手指关节重重地在桌子边缘磕了一下，发出惨不忍闻的声响。
他的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疼痛感还是因为刚才那条消息。面前两位家长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识趣地直起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三个人一言不发，谁都不好意思看谁，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叫你这么反对他！”姚卉把话题岔开到姚老师身上，满脸怨气，“弄得儿子现在干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能怪我吗？”姚宇宏也急了，“平时他想干什么就会跟我们说吗？背着我们买了辆二手车都没说呢，还指望他告诉我们这些？再说了，当初教育他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反对的声音不也有你一份吗？”
“你还有理了是吧？”姚卉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对方的气势立刻弱了一截，但还是摆出一副架子打肿脸充胖子。
“姚老师，阿姨。”梁越突然开口，一下就把两人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不免紧张起来，“姚寻真的很喜欢新闻，而且很适合做记者。”
刚才还在拌嘴的两人愣了愣，他们都没想到梁越会突然说起这个。
“我就是新闻学专业的。”梁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姚宇宏，他一向对校报社的人有偏见，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但我喜欢的其实不是新闻，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姚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梦想就变成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所有人都告诉我们走上社会就知道什么是现实了，与自己心里想的会差很远，所以以前我也不敢跟别人提自己喜欢的东西，被问到未来从事什么职业的时候也会撒谎说是记者，因为这样看起来不那么另类。大家总是不相信奇迹，久而久之让我们也变得麻木了，但其实，不管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创造奇迹的。”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却很坚定。梁越本以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会受到面前两位老师的嗤笑和反驳，但出乎意料的，他们只是沉默不语。
梁越看准了气氛，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完就开溜，一路快步走到宿舍区才放慢脚步，再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突然觉得不可思议起来，那样的话竟然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还是面对着姚寻的爸妈。
他抚了抚胸口，走到二楼，往走廊深处看了一眼，思索了一会儿往里面走去。姚寻的宿舍还没有亮灯。他紧握着手机在门前的角落里蹲下，这一个下午遇到的大起大落几乎让他精疲力竭，他再也没心思去想其他了，只是放空自己，盯着眼前昏暗的地面等待姚寻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越听到走廊的那边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直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声音才戛然而止。
梁越昂起头，仰视着面前的姚寻，他好像晒黑了点，身材也壮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看起来弱柳扶风，一推就倒。
他的腿因为久蹲而发麻得厉害，强撑着墙壁站起来，紧接着头部也传来一阵眩晕。
他伸手摸了摸姚寻的脸，然后把头埋进对方的怀里，不管什么时候，姚寻身上总有那股洗衣液清香的味道，即便在外经历了一整天的风尘，出了汗又收干了，也掩盖不了那股干净的气味。梁越的双手紧紧缠绕住姚寻的腰，仿佛他会从自己身边逃走似的，那种摸不到抓不住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心有余悸。
姚寻抚慰地拍了拍梁越的头，想推开他先开门进去。却发现对方怎么也不肯松手，自己只是稍微松开了手，梁越的双手就更加用力，似乎想把他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怎么了？”姚寻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几天没联系上自己，估计是担心坏了。
自己胸口的位置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也好想你。”
姚寻摸了摸他的头发，捧起他的脸，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梁越的眼眶都是红的，他稍微松开了双手，却还是不肯放开姚寻，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姚寻身上不肯下来。姚寻无奈地笑了笑，抽出一只手在包里翻了好一阵，摸出钥匙来开门。
“先进去吧。”姚寻一只手搂着梁越，几乎是把他抬进了宿舍，用脚把门观赏，把他放到椅子上，他才终于松了手。
姚寻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放下自己的背包，他看起来兴致很高，连着好几天高压的工作却看不出一点累的样子：“还好我信念坚定选择了去实习，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好玩了，之前戚恒天天在我面前叫苦连天说当记者的日子太苦了，但我一点都不这么认为，真的很有趣！”
他扳着手指算了算，道：“过完这个学期我就跟我爸妈摊牌，不管他们最后的态度怎么样，反正我一定要走这条路。”
“姚寻，”梁越突然开口，“你应该给你爸妈报个信，他们也很担心你。”
“什么？”姚寻愣了愣，意识到梁越说的是自己爸妈也联系不上自己的事情，“我跟他们解释过了，说我手机坏了送去修了，今天才拿到手。”
梁越沉默不语，表情有些凝重。
姚寻察觉到了不对劲，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梁越还是没有说话。
“你跟他们见过面了？”姚寻立刻在脑海里预演出了最坏的结果，“你告诉他们了？”
梁越还是没有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怎么跟姚寻开口。
姚寻也急了，弯下腰来抓着梁越的肩膀，脸与他凑得很近，眼睛紧紧盯着梁越，满脸都是失望和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他的手劲很大，抓得梁越肩膀生疼，他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想让姚寻松手，对方却丝毫没有减轻手上的力气。梁越只得无奈道：“姚寻你听我说……”
“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啊！”姚寻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有些崩溃和不知所措，“我原本想……想在报社做出点成绩来，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们。可你现在就直接告诉了他们，你知道他们……他们一定会被迫我离开让我好好回来考研，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走这条路了！”
“不会这么严重，你不了解你爸妈……”
“我不了解？”姚寻冷笑一声，“难不成你比我更了解他们吗？”
“你！”梁越也有些生气，他觉得对方简直是无理取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梁越倏得站起甩开姚寻的双手，压住心中的怒火好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好好跟他们聊聊吧！”
说罢便推开姚寻冲出房间，狠狠地摔上门——全部的愤怒和委屈都寄托在这声门响中了。
姚寻被门响震得一激灵，他看着梁越离开的方向，突然懊悔起来；另一边，不知如何向父母解释的痛苦和纠结缠绕着他，让姚寻悔恨不安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在空荡的房间里呆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