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淮西
士曈2024-07-09 10:395,192

赵舒昂的生日在这周星期三,赵素兰认为秋天出生的孩子要更敏感一些,但作为男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赵舒昂,母亲希望他能昂首挺胸过上舒服的日子就给他起名赵舒昂。星期三不是放假的日子,高中的学习生活非常紧张,赵素兰在上周末就提前给赵舒昂转了三百块钱作为生日礼物,直来直往的现金是绝大多数家庭表达爱意的方式,没有浪漫主义生根发芽的每一片土地,现实物质的厚重都尽量弥补着人们光秃秃的心。

放学后,赵舒昂跟着走读生放学回家的队伍溜出校门,门口的保安面对鱼贯而出的学生,也只能随机抓几个检查走读证表现自己在为金斯中学效力,这里的学生打不得也骂不得,能进来的都是家境沃硕的公主少爷,那个靠打进名校的传统升学秩序在金斯这种私立国际学校行不通。赵舒昂拐了个弯,离开保安的视线,穿过几座被作为传统建筑留下来的亭台楼阁,来到一处为了适应时代发展而被迅速改造成网红街的石板路。南方的秋天是湿润的,寒露过后,一场秋雨下得飘逸,像一个长髭老仙人拿着拂尘挥一挥,带走了市内九度的热量,事了拂衣去。赵舒昂走进网红街间插的小巷,巷子名叫观巷,观巷的巷头也沾上了像细菌般快速繁殖的饮食店。深深的巷尾藏着一个叫做烽火的老唱片店,观巷像是一个被人翻新保养的皮夹,打开折叠,里面夹着一张被人遗忘的泛黄明信片。

爬上青石板路折拐的三楼,一扇推拉式老木门出现在眼前,上面镶嵌着已经不起作用了的铜色门环,门上挂着一副摇摇欲坠的牌匾:烽火。拉开老木门,赵舒昂带着身上一层薄薄的秋雨走进唱片店内,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上身穿着一间褐红色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一个加棉马甲,下半身穿着一条宽松牛仔裤。桌面上略显凌乱地摆放着各类小瓷杯,老板戴着一副棕色的圆框眼镜,手上拿了块布,擦拭着一个奶白色的小瓷杯。

老板抬头和赵舒昂抬头对视一眼,没有好奇的眼光,像是接待一个常来的客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穿着金斯校服的学生,赵舒昂拘谨的在门口站了几秒,然后和老板的眼神擦肩而过,转而走进沿墙堆放的唱片架。唱片店像是被老木门隔绝出的另一个世界,安静像饱满的牙膏被丝滑地挤出,浓稠的空气分子开始在体内凝固。赵舒昂在楼下绕了一圈后,眼花缭绕的唱片像丰收的果实,一时不知从何下手。赵舒昂轻轻地走在木板上,尽量不发出不符合环境的杂音,店内放着的外国爵士乐像暗河一样在闭塞的空间内涌动。

沿着木质旋转楼梯走上二楼,身穿棕色连衣裙和奶白色外套的女生蹲在靠墙的唱片柜边,头发不加约束地散落在肩上,唱片在唱片机里滚动,唱片的海报上是一抹浓郁的粉红闯入被弄脏的淡去的墨绿底。轻快明亮的吉他扫弦声音在耳畔响起,女生没有注意到身后赵舒昂的到来,沉浸在乐队主唱狂野有力的嗓音中像个指挥家一样自在悠哉地翘着兰花指打着节拍。赵舒昂走近唱片架,女生站着的那一栏纸牌手写着Suede乐队。赵舒昂刚要靠近看清楚Suede怎么拼写,女生快速关掉了唱片机,迅速起身撞到了赵舒昂的下巴,两人各自疼痛地抱着伤口,互相用指责又略带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对方。

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生长着浓密的眉毛,鼻梁坚挺而锋利,白皙的皮肤很像在秋天里出生的生性敏感的女生。女生瞟了眼赵舒昂身上的金斯校服,又重新打量了着赵舒昂的脸。两人都没有说抱歉,女生从唱片机里取出唱片朝楼下快步走去。

“老板,帮我把Suede的这张A new morning包起来吧。”女生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说话。

老式木门被拉开。

“等下次到了新货我再通知侬,再来玩哈。”老板也说着江浙一带的方言。

“好的,谢谢侬。”

几声笑语过后,老式木门被拉上,店内又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平静。赵舒昂走到Suede乐队唱片架前挑出一张一模一样的A new morning,走下楼梯付款。

“现在的年轻人很会听嘛!”老板略带夸奖的语气打包着手里的唱片。

赵舒昂看了眼老板背后的挂钟,快到晚自习时间了,敷衍地向老板挤出一个微笑,匆匆向门外走出去。

晚自习安静的教室后排总有几个学生嬉皮笑脸地传着小纸条,苍白的作业本上潦草地写着几个选择题的答案,不时间传来一些大小不一的响动。赵舒昂屏蔽能力强大,晚自习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情,在百转千回的习题道路上多纠缠几番,下课铃很快就被敲响。班风学风影响着一个班级的成绩,绝大多数同学都不用参加高考,选择直接出国留学,像赵舒昂这样专心致志学习的学生反倒成了少数派。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被迫与纨绔子弟划清界限,外加上特立独行的性格让赵舒昂在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晚自习过后,学生们纷纷走向学校的宿舍楼,教学楼与宿舍楼之间是一座金字塔形状的艺体馆,而金字塔的顶端教室的灯总是昼夜长明。比起互相打闹和躲在树下偷偷接吻的早恋学生,赵舒昂更在意今天新买的唱片,唱片店里响过的音乐只是片段,并没有完全播放,那些跃动的音律像诗句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时间还早,今天又是自己的生日,赵舒昂抱着想找到一处唱片播放机的心思走进漆黑的艺体馆,艺体馆的下层是各种大型的室内球场,一楼进来的大厅正对着的就是整个艺体馆内占地面积最大的游泳池,听说这个游泳池是按照国家级比赛场地建设的,一两个拿着保洁工具做清洁的阿姨像幽灵一样在漆黑的场馆内游荡。保安打着手电筒巡视着没间场馆内有没有人,场馆有没有锁好,防止财物丢失。

赵舒昂走入电梯,电梯在三楼停下,保安走进电梯内警惕地看着赵舒昂。

“同学,晚上艺体馆不开放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舒昂乖巧地点点头,在三楼下了电梯,保安则乘坐电梯去到了八楼,赵舒昂躲在黑暗的角落,看到电梯停在八楼,保安的手电筒再次遨游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时,赵舒昂趁机按下电梯,进入电梯后马上按住顶楼15楼,电梯迅速抵达15楼,赵舒昂走出电梯之前又按下了八楼的按钮。走廊没有开灯,赵舒昂在黑暗中摸索,这种颇具挑战性的行为让他有种重回小时候探索幼儿园下面的秘密基地的感觉。顺着有光的地方走,赵舒昂来到了顶楼金字塔间的这间场馆,这是一间舞蹈室,舞蹈室角落里摆着一架斯坦威钢琴,舞蹈室边上摆着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学校提供的唱片机。赵舒昂没有注意到长长的琴椅上放着一件披肩外套,他径直走向唱片机,从书包里翻出今天刚买的唱片。

“I see you in my life……”唱片机开始播放音乐,赵舒昂看了眼唱片海报上歌曲信息介绍,顺序排在第一位的是现在播放的这首叫做Lost in TV的歌,也正是今天在唱片店里女生播放的那首。音乐在整间舞蹈室内荡漾,艺体馆像一个倒着的漩涡,黑暗之中一双双隐形的耳朵都被顶端响起的音乐征服,赵舒昂的身体竟不自觉地跟着律动。

“你是谁啊?”

像被拔掉的塞子,北半球的水流随着地转偏向力顺时针消失在无名的黑洞。赵舒昂转身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舞蹈服的女生朝自己走来,她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脸上一片红润析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看来是练舞的间隙口渴,去走廊的饮料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

“我……我来找唱片机。”赵舒昂像个闷葫芦第一次被人打开了话匣子,眼睛望向别处。

“哦……我想起来了!”女生仔细盯着赵舒昂的脸,喝了口水道,“烽火!”女生把水放在地上,“我在烽火见过你,你撞到我头可疼了。”

“你还把我下巴撞轻了呢!”赵舒昂不折不扣地说道。

女生爽朗的笑容出现在脸上,“喂,这个唱片机是我的,你都没经过我同意就用呢!”

赵舒昂心里很纳闷,看来猜错了,这个女生应该不是秋天出生的,她一点也不敏感多愁,但现在的情况看来,自己才是那个最尴尬的人。赵舒昂站在原地拄了会儿,假装镇定地说“哦,我以为是学校公用的。”

说完,赵舒昂便走向唱片机准备把唱片取出。

“哎……你别去拿了,你也喜欢听Suede?”女生问道。

赵舒昂停在半路上,嗯了一声,“我还是关掉吧,不然一会儿保安又要来赶人了。”

“不用关,没关系的,我每天晚上在这儿练舞,和保安打过招呼了,学校允许我们舞蹈生晚上使用场馆。”

“你是学舞蹈的啊?”赵舒昂仔细打量着女生身上穿着的这套古代中国舞服饰,钢琴上还放着把拖到地上的白色长布扇子。

“对啊,马上要艺考了,我得抓紧时间赶紧练练。”女生不紧不慢地说。

“你高一新生吧?”

赵舒昂木讷地点点头,从唱片机里取出唱片,一言不发地走出艺体馆。回宿舍的路上,赵舒昂抬头看了眼金字塔尖上亮着的那间场馆,现在知道上面属于一个每天练舞的学姐之后就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赵舒昂知道那不是属于他的领地了,那是属于学姐的领地,一股失落感油然升起。

走进宿舍门内,赵舒昂把包扔在桌上,从抽屉里翻出一本英语词典坐在桌前仔仔细细地翻了起来。舍友头上套着被子,闷头盖脸地打游戏,手机的光把脸照亮,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喂赵舒昂,老师来了提醒我啊。”舍友探出头看着赵舒昂。

赵舒昂坐在桌前没搭话。

“喂,赵舒昂,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哎呀,知道了。”赵舒昂不耐烦地回过头说道。

舍友坐在床上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赵舒昂看着手里的英语词典,走廊上传来宿管老师查寝的声音。

“喂,喂,楚鸿泽老师来了。”赵舒昂坐在椅子上回头喊着舍友的名字。

舍友戴着耳机不时发出不甘心的叫喊压根没听见赵舒昂的提醒,赵舒昂起身刚要走向舍友,老师从走廊走进寝室一眼就看见了藏在被子里的学生,赵舒昂回头瞥见宿管阿姨,手足无措。

“老……师”

宿管阿姨从赵舒昂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坐在床上玩手机的楚鸿泽。被子被掀开,楚鸿泽生气的眼神面对宿管阿姨冷淡的面孔无处安放。

“老师……你怎么来了?我保证我绝对没有玩游戏,刚刚我是在打电话!”

“又是你啊楚鸿泽,第几次了?废话少说,明天到学生中心去写检讨。”

说完,宿管阿姨带着缴获的战利品走出房间。这不是楚鸿泽第一次被没收手机了,源头不断没收多少次也无济于事。

“妈的赵舒昂!我不是跟你说了老师来了提醒我吗?”楚鸿泽从床上愤怒的跳下来拽住赵舒昂的衣领。

赵舒昂从楚鸿泽的手中挣脱出来。

“我提醒你了,你自己没听见!”

楚鸿泽怒目圆睁,“我没听见,就是你没提醒到位,现在我手机被没收了,你得负责!”

“搞笑,谁让你违反校规校纪带手机,我负什么责?”赵舒昂争辩道。

楚鸿泽拉着赵舒昂的胳膊,两人扭打在一起,楚鸿泽发起疯来就像头倔驴,一直把赵舒昂往走廊拽。

“打架啦!打架啦!”

走廊上的学生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闻到危险气息的宿管阿姨迅速赶来拉开两个学生。杀红了眼的两位渐渐平息自己的喘息。

“今天晚上要是不讲清楚打架的原因,明天两个人全都给我到学生中心去写检讨。”宿管阿姨的宣判书念完,楚鸿泽就开始大声嚷嚷。

“我要回家,打电话给我爸,让司机来接我,我现在就要回家!”楚鸿泽一副不由分说的表情挂在脸上。

“好啊,回家吧,今天你只要走出这个门,你就不用来金斯住了,永远走读吧。”宿管阿姨并没有被楚鸿泽的嚣张气焰给震慑住,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佼佼者了,不然怎么能够在金斯连任这么多届的模范宿管阿姨岗位。

楚鸿泽手机不在身上,远水救不了近火,想打电话求助父母却没有工具。一脸不爽地朝宿管阿姨说道,“那我要换宿舍!我才不要和这种蠢猪住在一间宿舍。”

“你说谁蠢猪!”赵舒昂压在心底里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

“干什么!干什么!”论声线还是宿管阿姨更胜一筹,“两个小兔崽子想造反是不是?再在我面前嚷嚷,两个人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走人就走人,又不是没地方住。”楚鸿泽小声低估着。

宿管阿姨瞪了两人一眼,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说道,“在金斯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楚鸿泽你这是第几次了你心里没点数吗?还有这个赵舒昂,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少爷脾气是吧,一点就爆,以后到了社会上还怎么和人家相处?”

宿管阿姨扭头看向楚鸿泽,“你要换宿舍,现在没有空余的床位。”

宿管阿姨的目光开始在两人身上流转,“你们两个现在回宿舍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自己的错在哪里,学会换位思考,懂了没?”

在宿管阿姨一番雨点般紧密打来的措辞下,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宿舍,等赵舒昂回到宿舍时,灯已经关了。黑暗里的巨兽躺在床上,发出冷淡的警告。

“我还没洗澡,你怎么就把灯关了。”赵舒昂站在门口,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正要走向开关。

一只不确定来向的拖鞋从黑暗中重重的的拍在墙上,拖鞋像一只受了严重伤害的战士,此刻已经为主人费劲心力从墙上滚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赵舒昂被吓了一跳,但身体还是强装着镇定。

“你要是敢开灯,我就放把火把这破宿舍楼全烧了。”

楚鸿泽的语气非常冷漠,像是在阐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赵舒昂不想把事情闹大,忍住这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梯子边爬上床,对面床上的楚鸿泽把头闷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赵舒昂。赵舒昂钻进被窝,一股看不见的无名之火点燃了整个床铺,赵舒昂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燃起来了,从枕头下摸出市内房子的钥匙,自己可不能像楚鸿泽那样一个电话就把远在外地的父母召唤而来,更不能说不住就不住了,楚鸿泽能够这么嚣张地打压自己想必在家里肯定是个被碰坏的小皇帝。赵舒昂用钥匙在枕头边的墙上用力刻下楚鸿泽的名字,黑暗中看不见墙灰掉落,赵舒昂所有的力气全都集中在钥匙上,做完这些赵舒昂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被楚鸿泽扔在墙上的鞋子,没有一丝力气,疲倦像拉线玩偶一样迅速控制了赵舒昂的身体,夜晚没有任何东西走进他的梦境,黑暗中只能听见遥远的远方传来一支乐队的歌声。

继续阅读:第21章 野湖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南方运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