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矿业第五区井下挖出尸体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全国网友的焦点，知道点东西的都争着抢着诉说着鬼矿的前世今生，不知道的也由着自己听来的那点只言片语在网上编着鬼故事、民俗大全、未解之谜信口开河，关注新闻的热心群众每天紧跟时事新闻播报几点钟开始就几点钟搬好椅子守在电视机前，不关注新闻的每日里走街串巷，勾起话题、饭后谈资都颇有成效。成双矿业里所有的矿工都留在矿工宿舍里睡觉，矿工食堂准点开门，杨志强规定没有特殊情况也不要离开矿场，李成双答应过工资会照发。平日里机器轰隆隆的响声没了，阴沉沉地天气里每天都有身穿警服的人来到矿场，一般不用的下井载人电梯也在此时此刻重新启用，即日起所有进出矿场的人员车辆都要做登记。
杨志强站在办公楼前抽烟，李成朗从身后走过来，“这网上的新闻真是越来越离谱，说是李成双利用鬼矿发家致富这么多年了不知收敛，现在是遭报应了。”
“现在不仅是矿场，连带着机械出口那边的大单都被中途叫停了。”杨志强扔掉烟头，用脚踩灭。
“树大招风，多少人眼红李成双能靠矿场风生水起呢。”李成朗一边说一边打哈欠。
“你哥最近应该是忙得焦头烂额了，邹业伟的父亲一死警察就盯死了他，在这个时候矿上又出事情。”杨志强摇摇头。
李成朗轻笑一声，“幸好我不是李成双，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也就适合你们南方人，放我头上，一晚上我都会崩溃。”
“人家被铐进了市局都能大摇大摆地出来，还干停了一个刑侦队长。”杨志强摇摇头，“你以为成双集团董事长这么好当？”
杨志强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王总啊！”杨志强回头看了眼李成朗，“什么事情您说……”
杨志强举着手机转身看向矿场大门，“看到了看到了，好的好的……”
矿场大门口停着一辆加长款的棕色宾利，杨志强小跑向大门，李成朗紧跟在身后。
矿场大门有警察看守，宾利的窗户慢慢摇下，杨志强弯腰笑着趴在窗户边，“王总，您要来怎么不提早通知，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宾利内，王佳丽一头红发戴着墨镜，身上穿着白色皮草蓬蓬然像一朵明艳的水仙。“杨主任，今天来我不是来找你的。”
“王总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杨志强脸上露出奉承的笑容。
王佳丽探了探头，一只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搭在窗边，伸出一只手指往杨志强身后指去，“找他。”
杨志强顺着手指的方向转身看去，李成朗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杨志强啧了一声，朝李成朗做了个挥手的姿势，李成朗赶紧朝车边走来。杨志强回过头，脸上复杂的表情重新换成灿烂的笑容，“懂了，董事长找表弟聊家常，我一个外人就不去打扰了。”
杨志强给李成朗打开副驾的门，李成朗赶紧制止杨志强，“杨主任我自己来就行。”
“董事长说杨主任是矿上的老人了，”王佳丽故意加重语气，“就跟家人一样亲，也邀请您一道儿，晚点会有另一辆车来接您。”
杨志强站在车窗边愣了愣，不知道李成双这是唱的哪出戏。大门口的警察朝宾利车走来，“所有进入矿场的车辆都要做登记。”
车窗摇上，杨志强拦住警察，“我们不进矿场总不要登记了吧！”
宾利慢慢开远，杨志强看着眼前的警察骂骂咧咧地走回矿场内。
河西新区，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行驶在航空大道上，看着红灯笼红对联间依稀挂着一条条褪色了的精神烂尾楼横幅，横幅被毛毛细雨打湿，灰蒙蒙的天空下，被风一吹摇摇欲坠却又要死不活地斜挂在墙边。街道很安静，张憬然只能听见雨刷器摇摆的声音，小轿车在地下停车库熄火，张憬然在车上静置几分钟，拎着副驾上一大袋的进口零食，开门下车。
电梯门打开，张憬然输入密码，打开家门，“张小月我回来喽！快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张憬然换完鞋，拎着零食往客厅走，屋内一片寂静，张憬然将零食放在餐桌上，打开客厅的灯，“张小月？郝琴？”无人应答。
张憬然走到屋内，打开所有的房门，房间内没有人，客厅阳台的落地窗敞开，大风把窗帘吹得翻动。关上窗户，屋内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张憬然拿出手机给郝琴打电话，连拨了几个都显示正忙。张憬然放下手机，又重新拿起手机。
“喂？爸。”
电话那头岳父的声音卡顿，麻将滚动的声音盖过了人说话的声音，“你自己老婆女儿不见了问别人去哪里了，你真的是……”
“我这两天手里案子……”张憬然话到嘴边又收回，“她娘俩在你那儿是吗？我开车来接吧。”
电话那头麻友拍桌面，发出尖叫声，“哎呀，郝琴他们去旅游了啊，你自己打电话给她吧！”
电话被挂断，张憬然打开郝琴的对话框，上一条信息是对方在一周前发的问候语，爸妈想来市里玩玩，你有空来接我们吗？
棕色宾利在沿江中路停下，王佳丽招呼李成朗下车，王佳丽朝路边的一辆大众按下车钥匙，车灯闪烁两下，打开车门看向愣在原地的李成朗，“上车。”棕色宾利朝沿江中路的风光带开去，王佳丽驾驶着大众拐过路口，朝郊区方向开。高楼大厦渐渐稀疏，车流量变少，大众开向一条刚修好的水泥路上，快速穿过一条无法汇车的小路，转过高坡，田野中央是一栋北欧风格的别墅。
两人下车，王佳丽的高跟鞋直接踩在满是杂草的泥土上，李成朗跟在其身后，小声地问道，“王总，您找我是……”
王佳丽快步往前走，“不是我找你，董事长找你吃饭。”
李成朗看这不像是单纯吃饭的架势，一言不发地跟在王佳丽身后朝屋内走去，走近才看见别墅门口站着两个人。两人老远看见王佳丽朝门走来，掐算好距离先鞠躬，然后按照王佳丽步伐的速度打开大门，“太太，欢迎回家。”
屋内李成双说话的声音从更深处传来，“挂得太高了，低一点，不然什么都看不见了。”李成双的笑声在众人身边环绕，眼前的墙上，几个人正在合力往墙上试挂鹿头的位置。
“老公。”王佳丽走到李成双身边，李成双将手上的红酒杯递给王佳丽，侧身往身后伸头探脑的李成朗望去。李成双脸上浮现出温暖的微笑，朝李成朗招手，“阿朗！”
李成朗小心翼翼地朝李成双走来，“董事长好。”
李成双一只手搂过李成朗，“到了家里还什么董事长不董事长的，叫哥。”
李成朗笑了笑，“哥。”
“你看这鹿怎么样？摆在这儿是不是特别合适？”李成双指了指墙上的鹿头。
李成朗抬头看去，墙上挂着的鹿头栩栩如神，眼睛中都带着神气，下一秒仿佛就要从墙上跳下来似的，“这是真的？”
“你看像真的还是假的？”李成双问道。
李成朗愣了愣不说话。
李成双笑，“这是福尔马林泡过的，你嫂子还说放这个位置吓人，她们女人家懂什么，我看放这个进门的位置刚刚好，多英气，你说呢？”
李成朗附和着点点头。
“走，我们先吃饭去。”李成双揽着李成朗往饭厅走，一个女仆朝李成双走来，“先生，菜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要现在上齐？”
“上吧。”李成双说道。
一个端着餐盘的女佣径直朝走廊走来，和王佳丽撞了个满怀，汤汁洒在王佳丽身上，盘子滚落在地碎成好几片。
王佳丽怒目圆睁，伸手给了女佣一巴掌，几个女佣围过来给王佳丽擦拭衣服。
“对不起太太、对不起……”女佣着急地哭了起来。
李成双停住脚步回头，“一个个的看着年轻，手脚还是没潘姨利索。”
李成双和李成朗走进饭厅内关上门，门外女佣大声哭喊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另一道小门打开，一个年长的侍从戴着口罩和厨师帽将饭菜一点点上齐，退出门外，空荡的饭厅内只有两人对坐。
“你妈身体还好吗？”李成双拿起筷子夹菜，“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挺好的，谢谢哥关心。”李成朗笑笑。
李成双给李成朗斟酒，李成朗双手捧杯去接，“我啊，来南方多少年了？”李成双抬起头想了想，“我都记不清了，对家里那边的消息可以说一无所知了。”李成双笑着说道，“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李成朗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腿前，“南方好啊，机会多。”
“你有没有觉得我特逗？”李成双问道。
“嗯？”李成朗没听清。
“就是特搞笑。”李成双说道。
李成朗脸上露出笑容，眼神却在不断摸索眼前人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吃饭了，你说你在矿上待了这么久，我竟然一直都没注意到。”李成双说道拿起面前一杯酒干了，“我先自罚一杯。人上了年纪了，很多事情没人提醒就忘了。”
李成朗拿起自己手里的酒赶紧敬李成双，“多亏了哥，我才能在南方有落脚的地方。”
“阿朗，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李成双问道，“那天晚上是你带那两个警察去了第五区，你看见什么了？”李成双的眼神像一条长满倒刺的鞭子打在李成朗身上。
“我……”李成朗放下手里的筷子，一根筷子从桌上滚落在地。
“哎……”李成双脸上重回笑意，“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紧张，毕竟现在电视上都在报导这件事情呢。”
“哥，不是我带他们下去的……是他们逼我……”李成朗脸上着急，“而且我在第四区的时候就跑路了，哪晓得那两个警察……”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主动报警了？”李成双问道。
“那是杨主任……”李成朗顿了顿，看着李成双说道，“我上来后遇到了杨主任，杨主任说要是井下死了两个警察就更解释不清了。”
李成双眼珠子略微转动，“你看见尸体了吗？”
开门见山的话语让李成朗愣住，“看见了。”
李成双上身前倾，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李成朗，“尸体穿着什么衣服？是我们成双矿业的制服吗？”
李成朗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我看见的是深红色的布料。”
李成双突然大笑，李成朗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似发疯的人，王佳丽打开餐厅的门走进来，换了一身紫色的家庭装。
“佳丽来了，坐吧，吃饭。”李成双满脸笑意。
王佳丽看了眼桌边小心翼翼的李成朗，“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吃吧！”李成双招呼李成朗吃饭，李成朗脸上开始堆出虚假的笑意。
“这座房子你喜不喜欢？”
李成朗满脸惊讶地抬起头。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张憬然的黑色小轿车停在路边，下车打伞只身往巷子里走。古巷里全是木质结构的老房子，巷口竖着小心危房的路牌，杂草从脚下石板与石板之间钻出。这一带的排水系统不好，脚下汇成的小溪流成片。
“憬队。”
张憬然差点走过这个狭小的路口，回头望去，这是只能通过电瓶车大小的巷子，不远处有河水的声音传来。巷子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伞檐抬起，邹业伟的脸从伞下露出，朝张憬然走来。
“你和李成双联合下套，真是杀我个措手不及啊。”张憬然冷冷地看着邹业伟，“王鹏在哪？”
“憬队，这话可不兴说，我爸听见了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邹业伟抽出一根烟递给张憬然，张憬然没接，邹业伟笑了笑自己点上，“扳倒李成双是我唯一的目的。”
“你和李成双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是警察，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破案。”张憬然说道，“完全相信你是我的疏忽……”
“憬队，有些东西不会开口说话，你只能自己找上门。”邹业伟拿出一只硬盘，“我在警察局里还没有像你一样的朋友呢！”
“我和你做不成朋友。”张憬然看着邹业伟手里的硬盘，“道不同，不足为谋。”
“李成双每年出矿都要和众多值得信赖并声誉不错的大型机械设备厂合作，成双矿业越做越大，成了国内众多煤矿效仿的目标，据我所知，李成双作为市里的政协主任每年和这些设备厂老总之间要吃很多顿饭，最后选出最优项。”邹业伟说道。
“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张憬然问道，“我怎么信你？”
“不信我你就不会来。”邹业伟上下打量张憬然，香烟燃烧在空气中弥漫，“再说了，你现在已经被停职了，憬队总要为自己找条后路。”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不留着，给我？”张憬然问道。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做朋友就要拿出诚意。”邹业伟歪嘴笑，眼里泛出可怜的目光，“就当是赔罪了。”
张憬然的视线在邹业伟身上扫过，从邹业伟手里拿过硬盘。邹业伟转身朝巷子另一边离开，边走边说道，“憬队，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胆量的警察。”
张憬然的小轿车一路往回开，路过市局的时候停下，市局门口的显示器弹出广播，“非局内车辆，禁止通行。”
保安亭内的保安探出头，“哎呀，憬队回来了。”老保安面露难色，“憬队，要不你把车停外面，自个儿走进来？”
张憬然苦笑着点头。顾权冒着小雨从里面跑出来，“憬队！”
顾权一只手遮雨，看着被拦在门外的张憬然，回头看向保安，“老唐，这是憬队啊！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哎呀，上面有规矩，顾警官，你别难为我啊……”老保安脸上哭笑不得。
“按规矩办事嘛，没事的。”张憬然看向顾权，“你在这儿等我吧，我去停车。”张憬然摇上车窗。
正准备倒车，车窗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走向保安亭，“大哥，我找宋航宋队长。”
张憬然看不到这个人的正脸，顾权的眼神从此人身上慢慢移向张憬然漆黑的车窗。张憬然发动小轿车离开市局大门。
“找宋队长是吧？”顾权看向周立文。
周立文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警察，“宋航宋队长。”
“宋队长在开会，外面下雨天气冷，跟我到里面等吧。”顾权看着周立文说道。
“欸，好嘞。”周立文微笑应声。
保安见两人认识打开铁门，周立文再次踏进市局大门跟着顾权往大楼内走，“这个老保安之前没见过。”
“这保安是新来的，周队没见过也正常。”顾权说道。
“诶哟，你知道我？”周立文撇过头，笑着问道，“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周队谁不认识？我叫顾权，叫我小顾就行。”顾权看向周立文，“你找宋队有什么急事吗？”
“哦，没什么急事，我和宋队认识很多年了，他说让我来一趟局里。”周立文说道。
两人走进办公室，顾权给周立文倒了杯热水，“您可能要多等一会儿了，宋队在开会。”
“谢谢顾警官，你去忙吧。”周立文起身接过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