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是一间古朴简单的酒阁,关掉霓虹灯后,酒吧里的角落很不自在地出现在敞亮的白织灯下。拖把和抹布依靠在墙边,李成双踏上木质铁架楼梯,二层摆放着沙发和座椅,从二楼的围栏往下望去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全景,视线直逼Dj台。红发女子把一楼的窗户打开通风,将拖把抹布收入杂物间,寒风从窗外吹来,带走室内浑浊的空气。
红发女子穿着短皮裙和卡其色长靴,腰上绑了一条塑料还是铁制品的腰链,抬起魅惑的脸蛋看向李成双,“喝什么?”
李成双坐在吧台对面沙发上,看着红发女子,摇摇头。
“不收你钱的。”红发女子自顾自往玻璃杯里倒酒,棕色的液体围绕着玻璃杯中的方冰打转。
“你成年了吗?”
红发女子没有作声,端着一杯酒走向沙发,李成双接过酒杯喝了一口重新将酒杯捧在手里。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来这里打工的?”红发女子盯着李成双的脸,近距离的注视下,李成双看清了深色眼影膏下两只憔悴的眼睛,眼睛里像住了一只躲在门后环视门外的兔子,试探着是否要开门。
“北方来的,来找女朋友。”李成双顿了顿补充说道,“女朋友在丛之县,我俩是国立大学的校友。”
“南方女人呢不好搞定的。”红发女子上下打量着李成双说道,“绵绵的心思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扎人的针,你要是耐疼,可以试试。”玻璃杯在红发女子的唇边逗留,酒液流过修长的颈部进入年轻的身体。
“那你呢?你怎么不和你的男朋友走。”李成双问道。
红发女子向后躺倒在沙发上,将鞋子踢落在凳子边,像一头赤色狐狸蜷缩在角落里,松弛的头发中一张疲惫的脸发出慵懒的声音,“能走到哪去?”
“去北方看看。”李成双说道。
“北方?”红发女子笑笑,“我还没谈过北方的男朋友呢!欸你们那儿这个时候是不是在下雪啊?”
李成双点点头,“下啊,雪该下老大了,北方可冷。”
“可是南方没有雪照样冷,心冷人也冷。”红发女子看着一楼吹进的冷风将窗帘涌动。
李成双看着王佳丽的眼睛,“小妹,我能不能管你借点钱?”
王佳丽点燃一根香烟,看着李成双,“没钱还敢来看女朋友?”
“不是……我坐车来的时候睡着了,钱在路上被人偷了……”李成双着急地向王佳丽解释着眼下的遭遇。
王佳丽盯着这个说话语无伦次的男人,“借钱要写欠条的,还要有东西抵押。”王佳丽走向吧台,从吧台里抽出纸和笔,李成双到吧台边写下字据。
“本人李成双,1991年1月5日,借……”李成双边写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写酒吧名字就好。”王佳丽说道。
字据写好,李成双把欠条递给王佳丽。“你拿什么抵押?”王佳丽靠近李成双。
“我身上现在啥都没有了,你相信我,我肯定会来还钱的!我保证!”李成双一脸认真地说道。
王佳丽笑着抖了抖香烟,“男人的话最不可信。”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仔细大量着李成双的脸颊,李成双努力控制呼吸。王佳丽一双柔软的手摸了摸李成双的脸,向下滑动蹭过李成双的衣服溜进口袋。
“我都说你们男人说话是最不能相信的吧!”王佳丽从李成双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糖果在王佳丽涂着深色甲油的指尖显得幼稚,“就这些吧。”王佳丽从胸口掏出一百元钞票塞进李成双口袋里。
王佳丽从沙发边拎过鞋子跑上第三层阁楼,“好了,早点休息。”关门声打断了李成双的视线。
这天晚上李成双在酒吧里睡了一晚上,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奔波了一天,疲倦像一阵飓风悄无声息地袭来,李成双做了个梦,梦见南方下雪了,雪地里一只赤色狐狸在雪地里打滚撒娇,李成双想要去抓它,赤色狐狸聪明又灵敏怎么也抓不着。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经过的酒吧却怎么也记不起名字,李成双后来也回到丛之县穿梭于各个大街小巷,那家酒吧就像从来没出现过,消失在记忆小路的尽头。
第二天李成双一早被红发女子叫醒,说老板娘要回酒吧来拿衣服,李成双从沙发上跳起来,没来得及问女子的姓名也没看清脚下的路,只知道脑子里一股劲儿地往前跑,跑到哪里不重要。李成双回忆着过去的日子,好像一直在往前跑四处奔波,任由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推送至即将要去往的下一处,以前李成双说肯定是那天晚上做梦梦到的狐狸在作怪,现在李成双管这股力量叫命运。
白天出太阳,温度比晚上高了许多,这就是南方,无论寒夜有多冷你都可以期待第二天早上的太阳。白天的董秋菱要陪同父亲出席各大场合,作为大四的学生,董秋菱早就拿到了外交学院的研究生保送名额,在父亲的支持下董秋菱也有在重要场合跟许多跟外国人打交道的机会,面对各种突发情况可谓拿捏的得心应手。
李成双在丛之县大街上乱晃,了解各个街头现在流行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想着快速融入这个新环境。不知不觉李成双从丛之县西走到丛之县东,中途的午饭在路边买了个老面馒头凑合着吃。傍晚,李成双在路边买了丛之县特色炒粉提前来到杨柳春路77号,77号是独栋房,大门口还是有士兵站岗,李成双沿着大街往前走,找到一处小巷钻进去,小巷绕到大街后是一条被草拦了道的小路,李成双逆着方向往前走去,深一脚浅一脚,有时候惊起一条熟睡的蛇,以后走的每一步也更加小心。草没过脚踝,眼前一片平地整齐干净,这是77号家后院。李成双蹲在草里把炒粉揣在怀里,隔离冷空气。不知道蹲了多久,天暗下来,李成双活动活动麻痹的双脚,刚站起来推上就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李成双顾不得这么多,站在门外朝着屋内吹口哨。
口哨划破夜空,用力吹响几声后,邻院的狗传来吠叫,李成双看见77号后院亮起灯,后门是厚重的两扇老木门,门闩被打开,董秋菱从屋内走出来,比了个嘘的手势,李成双和董秋菱肩靠着肩膀,李成双笑着呼出热气,两人从小路走远。
“冷吗?”董秋菱问道。
“不冷。”李成双笑着说道,李成双抓过董秋菱一双白皙的手,又立马松开,“我怕你手冷,没想到我的手更冰。”
董秋菱笑了笑,“那我给你暖呗。”董秋菱牵过李成双的手被李成双松开。
李成双将捧在怀里的炒粉递给董秋菱。
“这是什么?”董秋菱摸着温热的一次性饭盒。
“炒粉,还是热的,趁热吃。”李成双说道。
董秋菱笑嘻嘻地看着李成双,“你还没吃晚饭吗?我吃过了的。”董秋菱打开一次性饭盒吃了两口递给李成双,“快吃吧,你没吃晚饭。”
李成双啧一声,“我吃过了我吃过了,听说这是丛之县特产,平时学校吃不到的,你再吃点。”
“太油了,我爸老说外面的油不干净不健康,都是地沟油呢!”董秋菱说道。
“哪有那么夸张,要这么说,我们学校食堂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李成双拿过炒粉扒拉,“你看我就能吃,我这就证明给你看,吃了也不会死。”
董秋菱夺过炒粉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瞎说什么呢!”董秋菱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写有外文的小饼干,“吃这个吧,今天我和一个法国佬交流沟通,他送了我几袋小饼干作为礼物,我觉得好吃,你尝尝。”
李成双推开饼干,“我不是你们小姑娘了,”李成双表情复杂,“我不爱吃零食了。”
董秋菱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消失,把小饼干收回口袋,“那我也不吃零食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李成双拉着董秋菱的手往前跑。
董秋菱好奇地问道,“去哪啊?”
李成双带着董秋菱往水边走,穿过小山坳,湖水弯弯绕绕地躺在路边,岸边停着一艘小船,小船用绳子拴在了岸边。
“你怎么找着这个地方的?”董秋菱惊喜地问道。
李成双率先走上船,水面响起水流波动的声音,“你上来,”李成双回头朝董秋菱伸手。
董秋菱牵过李成双的手站上木船,船身很薄,李成双一个壮汉站在船上船身不住地摇晃,吓得董秋菱再次抓住李成双的手腕,李成双抱紧董秋菱,两人像再次回到了溜冰场,两个人像一个人,寻找平衡。
“这船上有毯子有席子,看来有人住。”李成双说道。
“大晚上这么冷,船夫应该不会回来吧。”董秋菱望着李成双。
“李成双,这船不会翻吧!”董秋菱害怕地问道。
“你会游泳吗?”
“啊?”董秋菱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成双,“李成双都怪你!”董秋菱两只手不停拍打李成双的手臂。
“欸别动!”李成双抱着董秋菱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董秋菱尖叫。
等董秋菱睁开眼睛,李成双睁着眼睛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像在看一个玩偶。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董秋菱从李成双怀里挣脱出来。
“你好看呗。”李成双说道。
两人并排躺在船上,水面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越落越密集,打在船顶上发出响声。
“下雨了。”董秋菱说道。
“嗯。”
李成双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在董秋菱身上,自己扯了块船上的薄毯子盖在身上。
“脏的,你别往身上盖。”董秋菱脱口而出。
“没事的,我一个粗糙大老爷们,不在乎这些。”李成双说道。
雨声遮盖了一切,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沉默在船上乘载许久,李成双牵住董秋菱的手,董秋菱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掌。李成双吸了吸鼻子,望着漆黑的船顶,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不会在丛之县久待。”董秋菱说道,“等我爸爸在这边的工作结束了,我们也毕业了,到时候我就要离开这儿。”
“你去哪?”
“还不知道,可能出国。”
雨滴落在水面上,惊醒了冬眠的鱼,水里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你呢?”董秋菱问李成双。
“你去哪我去哪,你要是去国外了我就像现在一样来找你,我就做那种超级大的船,漂洋过海,我也来找你。”李成双开玩笑的语气里夹了一个大西洋的辽阔。
雨声渐渐小了,两人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小船里的一双人从深夜聊到天明。翌日清晨雨停,船夫走到船里一看,一对男女睡在一起,探头仔细一看,这是董军长家的闺女,不敢惊扰二人的好梦,松开船绳,小船载一只梦荡悠悠地飘向小湖中央。董秋菱睁开眼时,船停靠在湖对岸,父亲站带人站在岸边,李成双被几个士兵架到岸上。
柳成荫路77号内,董秋菱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李成双和其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两人对视,李成双克制内心的恐惧,强装镇定。
“警卫员!”董秋菱的父亲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到!”警卫员同志小跑至桌边,“首长!”
“给小李同志倒水。”董秋菱父亲的声音厚重有力量。
“是!”
警卫员从角落里端来一只白色瓷杯递给李成双。
“谢谢。”李成双双手颤巍巍接过瓷杯,刚送到嘴边喝一口,被烫到。
“小李。”对面这个被称呼为首长的人开口,“你是哪里人啊?”
李成双将瓷杯放下,“噢,我是东北人,东北黑龙江哈尔滨人。”
“那凑巧,我也是北方人,我北京的,秋菱在扬州出生,在南方待惯了,我打算带她去北方走走看看。”首长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这丫头自己肯下功夫,我前几天也收到了外交学院发来的喜讯。”
“这么好的消息,我也替她感到开心。”李成双说道。
“那你呢?小李。”首长端起杯子吹凉热茶,“你也大四,快毕业了,你什么打算?没记错的话,你学的是采矿专业吧?”
李成双点点头,“我打算全国各地都看看,然后找一个适合的地方实地考察一下,然后最好能工资稍微高点的,现在技术人员很抢手,到处都招的。”
首长把茶杯盖子合上,空气中只剩下杯盖碰撞的声音,杯子被稳稳放在桌子上,“你和秋菱不合适,以后不要来往了。”
李成双抬起头,静默了两秒不说话。
董秋菱从房内冲出来,两个士兵跟在其后面手忙脚乱,“爸!”
首长和李成双同时回头看向跑到桌边的董秋菱,李成双起身。
“谁让你下来的?面壁思过想清楚了没?”首长问道。
“你凭什么不让李成双和我来往?”董秋菱跑到李成双身边抓住李成双的手,“他对我很重要!”
首长冷冷的笑,“你是将来要到外交学院上学的人知道吗?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懂不想懂!外交学院怎么了?”董秋菱说道,“外交学院就规定了不让谈恋爱吗?”
“这小子什么来路你知道吗?”首长冲董秋菱大吼道,“这小子未来你看得见吗?”
董秋菱不说话。
“一个看不见过去和未来的人,你就这么轻易地和人家谈恋爱?”首长责问董秋菱。
“我喜欢他。”董秋菱说道。
“那我现在问他一句他喜不喜欢你,你看他敢答应吗?”首长的声音穿透墙壁传到另一间屋子,严厉的眼神落在李成双身上。
李成双站在原地,嘴里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董秋菱皱着眉回头看向李成双,轻轻晃动抓住李成双的手,小声催促道,“说啊,你怎么不说话啊?”李成双不敢直视首长严厉的目光,心里像一片稀糟的粥。
“警卫员!送客吧!”首长背着手走到另外一间房内。
李成双松开董秋菱的手,独自从大门走出柳成荫路77号,往回走的这一路不管董秋菱怎样在身后哭喊他的名字,李成双始终没有回头。
寒假很快结束,南方的气温迅速回暖,二月末三月初气温可以达到将近三十度,春天来临,新的一年里李成双和舍友们走在校园大街上嘻嘻哈哈,作为应届毕业生,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就业方向,每个同学的走向各不相同,有的毕业就被安排到了大单位里坐办公室,也有的需要自己到矿上去进行实地考察先在一线打磨个几年然后才能慢慢一步步往上爬,这些都需要努力也需要运气,说不准的东西太多了,李成双就属于这其中一个,李成双被安排到市里底下的丛之县实地考察。听说丛之县和市区搭界的地方有一个老矿,这个矿场从解放前一直开到现在,也有仍然单身的男同学抓紧机会向低年级的学妹们献殷勤。李成双一边走一边听身边的舍友谈论着和学妹的佚事。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站在李成双身边的同学推了把李成双的肩膀。李成双抬头望去,路灯下,董秋菱穿着一身红色的法式连衣裙站在李成双面前。李成双身后的同学们识趣地躲开。
“李成双!”董秋菱大喊道。
李成双朝董秋菱一路小跑而来,快靠近时又停下,董秋菱满眼泪水地朝李成双走来,两人紧紧相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董秋菱呜咽着说。
“秋菱,你爸爸说的对,如果我是你我就听他的,你要去外交学院上学,你有更好的未来。”
“我已经向学校说明放弃了研究生资格。”董秋菱从李成双怀抱里挣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李成双。
李成双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董秋菱。
“你到底爱不爱我?”董秋菱挣扎地问道。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吹在李成双脸上,像是沙子揉进眼睛里。
“我爱你。”李成双说道。
“Ne quitte pas……”董秋菱抱着李成双重复道。
李成双一直不知道董秋菱是怎么说服他父亲,更不知道董秋菱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变脸让两人在毕业之后立马结婚的,一切来的都太仓促,就像李成双在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他以为严寒还有许久,没想到春天来的这么快。新婚过后,董秋菱的父亲在丛之县的任务完成被调回北方,董秋菱和李成双定居在市里,李成双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他离开的之后几天董秋菱只陪她父亲出席过一次重要场合,此后便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无论大小的场合。只因秋菱在那一次场合上逢人便说自己已经和李成双确定了关系,董秋菱被父亲整整一个寒假关在柳成荫77号,开学之际董秋菱像逃出笼子的鸟一般飞向李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