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块仅有三分之一手心大,沉甸甸的,沾着血,看起来十分妖异。
虞景舟伸手接过白纱,递到燕明面前。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虞景舟担忧的,恐怕是天牢的布防疏漏。能在这么多刑部官吏眼皮子底下将金块交给刘富刚,只能说内部的人员里出现很大的问题。
燕明奇怪的却不是这个。
即便在前世许多文献资料论文都在争论吞金自杀到底是金子本身密度大导致的腹脏坠死还是因为古来金子纯度不高导致的铜中毒,然而不可否决的是,吞金死亡绝对是异常折磨人的一种死法。
倘若自杀,应当不会轻易选择这样的手法才是。
但若是刘富刚为他杀,是谁杀了他?
他分明已经是个双手尽废、口不能言的废物,谁还有必要杀了他?
燕明的目光落在这枚金块上,面色愈沉,问:“刘富刚死前有接触过谁么?发现死尸之后,有没有检查牢房?牢房有没有异常?”
虞景舟闻言,回道:“刘富刚的尸体是今早发现的,昨夜换下来的守卫下官已经遣人去找。今日检查牢房时,除了刘富刚有挣扎的痕迹,其他并无异常。”
燕明低低“嗯”了一声,眉头紧皱。
刘公公适时插嘴问:“世子殿下怀疑是他杀?”
燕明偏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金子本身,他道:“先不说吞金自尽痛苦异常,刘富刚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如何告知他人自尽意图?这金子就算给了刘富刚,他也拿不住,要吞金入口,势必要假借人手。”
虞景舟对燕明的论述微微点头,显然也基本认同燕明的观点。
他突然抬腿要进停尸房。
仵作腾然一惊,急忙阻拦道:“大人,里面血气重!进去要玷污您的阳气啊……”
虞景舟不以为意:“难道要因为这些传言而玩忽职守、草草结案吗?我历来不信这个邪,让开,我亲自去查看刘富刚的尸体。”
仵作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去,随即,燕明也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提步走向停尸房。
刘公公伸手要拦:“世子殿下留步!莫让阴血之气折煞了您的阳气啊!”
燕明回头督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西北燕云军整日在胡人的尸体和鲜血里泡着,岂会惧怕这种东西?”
说完,径直进了停尸房。
虞景舟已经抱着手臂凑在刘富刚的尸体旁,仔细地检查着死者的尸首。
燕明在他旁边站着,问:“虞主事可是发现了什么?”
虞景舟摇摇头,眉头紧锁,右手指尖紧紧地抓着手臂的衣料。
燕明看向那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体,道:“吞金而死,势必要不短的时间。早上换第一轮检查的时候,刘富刚还活着么?”
虞景舟摇头:“已经死了。”
燕明沉默,片刻,蹙眉发问:“那很可能是在前一天傍晚或是刚到夜里的时候吞服生金死的。倘若是他杀,想让死者吞服这么一块金子也不容易,刘富刚脖子两侧又被人强制掐扼的痕迹么?”
虞景舟垂下双臂,有些麻木:“没有。死者身上除了刑部用的刑罚,以及不知如何被割断的手筋和废掉的喉咙,没有其他多余的痕迹。”
燕明能理解他,毕竟接连两次让刘富刚遇到这样的事情,虞景舟这个主事的可以说倒霉透顶了,弄不好被天子追责,落个能力不足的罪名,这辈子仕途就毁了。
如果不是强迫,那就真是自愿了?
可是刘富刚能因为什么选择这种死法?是熬不过这突如其来的伤害,还是熬不过刑部的酷刑?
或是……
燕明醍醐灌顶:“刘富刚死了,就属我的嫌疑最大,是么?”
虞景舟看了他一眼,如实回答:“是。”
燕明无奈道:“我有这几日的不在场证明,你给我录个口供吧。”
虞景舟也当真让人取来纸笔,听燕明将这几日行程一一叙述,并请来刘公公核对。也多亏了宴会当日齐王闹出的动静,凡是去过宴席的人,都记得席间有燕明这么一号人。
刘公公作为东厂一手情报贩子,自然也知情。
虞景舟录完口供,甚至用不到多长时候。他刚收起纸笔,外头火急火燎冲进两人,一进来便气喘吁吁地扶住墙,缓了好一会,才神色惊慌道:“主事大人,昨夜巡视的那三个兄弟死了!”
虞景舟猛地上前扶住他们的臂膀,瞪圆了眼,惊怒地喝道:“你们说什么?!”
“我们、我们这么晚回来,是事出有因……昨晚有岗的兄弟们,一个吊死在自家房梁、一个死在自家后院的枯井……还有一个,我们找不到,就通报了大理寺!”
“刚刚,大理寺的人在城外的荒林里找到了剩下那个兄弟的尸体!”
下属吞了一口口水,喃喃道:“大理寺已经介入了,主事大人,您看——”
虞景舟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震惊,问道:“大理寺如何说?”
“大理寺那边说,后面那个像是逃逸被人追杀,但前两个,不排除畏罪自尽,具体如何,还要那边调查才能得出……”
虞景舟暴怒道:“什么意思?我们无权插手?!”
那官吏小心翼翼地瞄了虞景舟一眼,低声道:“主事大人,此事已惊动了上面,陛下已经下令让锦衣卫协助大理寺调查此事,至于咱们,锦衣卫那边儿传了口谕——”
“说的什么?”
官吏看着虞景舟咬牙切齿的怒容,声音更低:“上面说,刑部这些日子损失惨重,特命咱们休养生息,内部整改,此事就不必插手了。”
虞景舟冷笑起来,反复咀嚼了这句话,随即道:“尚书大人没什么表示?”
这下官吏的脑袋整个低下去,就差整个人找个地缝钻进去:“主事大人,尚书大人一个时辰前被陛下召见,现在还没出来……”
虞景舟气极反笑,自嘲道:“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咱们刑部是不是要解散了?”
官吏战战兢兢不敢讲话。
燕明站在边上,下意识地退到刘公公身后,他有些尴尬,总觉得旁观他人的窘态不是君子所为。
他不禁咳嗽一声。
这一声顿时让虞景舟想起来还有这么两个外人,他收敛起身上的戾气,朝燕明行礼道:“我部出了些意外,恐怕难以如期接待殿下,改日下官必将备上薄礼,登门谢罪。”
燕明巴不得他赶紧下逐客令,闻言便不假思索地回礼道:“那便如此说定,燕明告退。”
他转身便走,刘公公小跑跟在他身后。
身后,虞景舟在跟下属询问诡异死去的刑部官吏,他隐隐听见几句对话。
“大理寺那边主理此事的人是谁?”
“听闻是大理寺少卿卢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