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林府的路上,下了场大雪。天色已晚,刘公公早早地拜别,回宫里头复命去了。
燕明慢悠悠地走着,许久没有感觉到这样悠闲。他在纷飞的雪花中负手踱着。等到了林府门口,天已晦暗,茫茫中门前有人撑伞而立。
那人看见他,快跑几步来到他身前,将伞偏到燕明头上,声音透出几分欣喜:“殿下。”
是柳空绿。
燕明把伞掰回柳空绿头上:“我已经淋了一路,不费这点功夫。你自己打着吧——站在门口做什么?”
柳空绿兴奋道:“我正要说这事,我回来时,宫里已经派了人来,把咱们的东西搬走了,咱们要住自己的府邸了!”
燕明皱眉疑道:“搬到何处?”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之前上朝陛下赏给您一处府邸?”
燕明终于想起,他十分不解:“如此匆忙?是陛下亲自下令?”
“是,来的是东厂的那帮太监,东西已经都搬到府邸了,我特意在此等您过去。”
燕明听到是天子亲自决定,明白多说无益,于是颔首:“走吧。”
新的府邸还来不及细细整理,干净有余,风雅不足。好在燕明两人都不是太计较的人,也奔波了一天,累得就想进屋掀被睡觉。
柳空绿有了自己的屋子,不必再和燕明挤在一屋。
燕明跨进自己的屋子,只往里看了一眼,立刻进屋,飞快地合上房门。
他严密地锁上屋门,才转头冷冷地看着屋中躺在他床上千娇百媚的太监头子——
他嘲讽道:“汪总管半夜私会一国之世子,唯恐自己的脑袋不能搬家,是么?”
汪司直媚眼如丝,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爷可是专程来给殿下送礼物,殿下却这样赶爷走,爷可是很伤心咯?”
燕明抓住重点:“你给我送什么?”
汪司直从怀里取出一卷东西,燕明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京城某一角的地图。
“给我送这个做什么?”
汪司直从床上爬起来,凑到燕明跟前,兴致勃勃地伸手沾了点水,在那地图其中一处画了个圈。
他笑道:“这就是给你下毒那王魏忠的走狗的住处。”
燕明挑眉:“他不是太监么?东厂的太监,应当都住在临近皇城的东厂附近啊。”
“他哪里是东厂的?东厂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要的。”
汪司直冷笑:“他自以为是号人物,实则不管是陛下还是王魏忠没一个把他当个东西的,他无钱无权,自然只住得起京城最边角的宅子。”
燕明了然,收起那地图,朝汪司直抱拳道:“多谢。”
汪司直却不肯罢休,伸出手,掌心朝上,朝燕明面前一摊。
燕明疑惑道:“这是何意?”
汪司直恬不知耻地笑道:“给钱,爷可不做亏本买卖。”
燕明无奈:“你不是说送我的礼物么?”
汪总管无赖:“地图时送你的,路费你总得给爷吧?”
“……”
燕明沉默地从荷包中取出两块碎金放在他手中。无赖掂量了一下,眼睛发亮,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准备往外走。
燕明突然问道:“这些对你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吧,你为何如此执着于银子?”
汪司直扬起笑脸,用余光督了燕明一眼:“这个世界上,只有银子不会背叛人。况且……”
燕明安静地看着他。
汪司直打开门锁迈出去,丢下一句:“这样,咱们看起来比较像单纯的权钱交易。”
燕明:……
第二日,燕明简要地将自己在宫中遭遇的事跟柳空绿陈述一遍,柳空绿对此愤怒异常,坚持要同燕明一块杀了那厮解愤。
入夜,雪下的不大,夜色也刚好。两人易容好了,换上夜行衣,悄悄地从府邸侧小门摸出去,沿着地图的标志飞快地向京城外圈赶去。
行了约莫有两个时辰,月已中天,燕明、柳空绿在目标宅子前站定,两人一合计,柳空绿道:“虽然此人住得偏远,但未必没有仆从,这样,我在前面处理掉家仆等人,您潜进后院。”
燕明冷冷地一颔首,绕到宅子后头去,借着几块叠起的瓦块,脚尖一发力,一把够上墙沿,腿一跨便翻进院子。
柳空绿等了一小会儿,便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有人睡眼惺忪地从里头打开门,一张苍老的面孔显露出来,有些呆滞:“谁呀?”
入眼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老管家愈发迟疑,问:“您找谁呀?”
柳空绿面无表情,出手极快!
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老管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颈上刹那有阵凉风掠过,随即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柳空绿一把接住他,拖着他扔在一处花丛里,随即谨慎地打量四周,从里又将门合上。
燕明翻进后院,一个一个屋子地探。此人年纪轻轻便成了阉人,院子里应当不会有家室,他探了几个屋子都是摆放物件的,不禁有些气馁,接着去探下一个屋子。
然而从窗子扫了一眼,燕明毛骨悚然!
这间屋子里,可不是放的杂物。
亦不是书房,他要找的人也不在此处。
屋里是各种姿势被捆绑悬挂女子,有的赤裸,有的尚有衣物勉强蔽体,有人的腹部紫红一块,每人脸上身上都有大小不同的鞭痕和刀疤。
其中有几个,被绳子勒着脖子,眼看已经断气多时。
屋子里还有各种当下时兴的……助性器具。
这哪里是人与人天然的那种需求……这根本不是“食色性也”,就是畜生不如的虐待!!
其中有几人似乎还被喂食“那种”药品,哼哼唧唧地痛苦呻吟着。
燕明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根本就是把人当做奴隶、当做牲畜、当做玩具!
燕明眼前凶光一闪,潜入这间屋子,也不管是否“非礼勿视”,找到个会喘气地低声问:“你们主子在哪间屋子?”
那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以为来人是谋财害命之人,当即惊恐地瞪大双眼,就要出声!
燕明一把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同你家主子有些私怨,却不会害你们,你也看到你身边有一具尸体了,那是你们主子干的吧?”
那姑娘闻言,又惊又怕,看了边上断气多时、衣不蔽体的姐妹一眼,眼泪便如雨滴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打湿了燕明的手掌。
燕明接着道:“我给你一个选择。你不要叫,老实告诉我你的主子在哪,事成之后,我给你们每人一笔安家钱,能让你们许多年安枕无忧。”
姑娘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呜呜两声,燕明皱了皱眉,稍稍放开手掌,姑娘低声问道:“当真?”
燕明伸出两根手指指天:“天地为誓。”
姑娘垂泪毅然道:“我给您带路。不过,您要是骗我,我就去衙门举报你。”
燕明答:“好。”
他解开姑娘身上的绳子,尔后转过身,不去看姑娘整理衣物。
这女子得了自由后,先抱着已死的姐妹默默流泪了一会,便收拾好心情,擦干了眼泪,告诉燕明:“我同您一块去。”
燕明正想拒绝,她补充一句:“我与我的闺中密友被他掠来,平白受此无妄之灾,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还望您能够应允。”
燕明打量了她一会儿,她的眼眸明亮坚毅,不掩仇恨,没有半点欺瞒之色。
于是燕明道:“我可以带着你,不过,不要耍小聪明,恩将仇报。”
姑娘道:“这是自然——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