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恩典，还请您喝了，奴婢也好交差。」
我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冬虫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我这般顺从。
其实有没有这碗汤，结果都一样。
我是敌国公主，即便是生了龙子，也绝无可能继承皇位，更何况我和萧野有灭国之仇，又怎会为他生儿育女。
听芳草说，卫长宁一直无所出，只要皇帝宠幸了哪位妃子，皇后便会为她们准备避子汤，因此萧野即位七年，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
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卫长宁。
她站在床边说:「本宫给你喝的不是避子汤，而是迷药。」
我起身观望，才发现自己身处长宁宫。
「你想干什么？」
卫长宁顿了顿，说道:「本宫知晓你不是自愿来和亲，可以帮你和沈华年假死，悄无声息地逃离敌国，从此以后你们二人白首不相离。」
我淡然道:「从嫁入离国皇宫开始，我便肩负重任，从未想过要逃，皇后不必费心试探。」
「那沈华年呢？你当真舍得撇下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卫长宁望着我的脸，试图捕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眸光微沉，语气冷漠道:「如皇后所说，臣妾既已是皇上的人，便和从前再无干系。」
见卫长宁还想说些什么，我又道:「娘娘今日所说的话，臣妾权当没听过，也没来过长宁宫，至于避子汤，臣妾绝不会为仇人生孩子，若没什么事，臣妾便回去陪皇上用午膳了。」
卫长宁撺掇我逃跑，动机不明，对云国不利。
说完，我行礼转身离去，不愿多说。
卫长宁站在原地许久未语，她未曾料到，我和沈华年的选择竟是如出一辙。
我又何尝不想和沈华年一走了之，去过寻常夫妻的日子，但从接下和亲圣旨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肩上便背负着不可逃避的家国大义。
父皇说过，我是云国嫡公主，生来便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和亲是使命，更是回报。
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要为身后万千云国百姓而活，沈华年亦是如此。
9
侍寝过后，萧野开始严密监控凤仪宫的饮食，不出半年，我便被太医查出了喜脉。
我从未想过为萧野生儿育女，但也不能绕过监视喝下避子汤，索性顺其自然，顺着他来。
报复萧野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他一生无儿无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
这一点，我和卫长宁达成了共识。
那日离开长宁宫时，卫长宁叫住了我。
世人都骂卫长宁狠毒善妒，谋害皇家子嗣，可若不是萧野默许了此事，她一个没有母族撑腰的皇后，根本做不到如此。
她同我说了许多，说数年前，在先帝最宠爱的慧贵妃宫里认识了一位下水帮自己救猫的少年，便是十二岁的萧野。
卫家世代戍守在边疆大漠，直到卫长宁父辈这一代才得以任职留守京都。
初次入宫，卫长宁和一位刁蛮任性的皇室公主发生了冲突。
迷路的卫长宁，偶然瞧见小公主和几位宫女想把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活活溺死。
她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搭救，却是忘了自己从小生长在极度缺水的漠北，根本不会水。
京都的贵人位高权重，历来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似漠北的军士那般军纪严明，直率纯朴。
若不是萧野从天而降打捞小猫，强出头的卫长宁险些也被推下水。
如此美好的初遇，却是萧野蓄谋已久换来的。
卫长宁说，萧野的生母是位出身低微的乐师，生下皇子后投湖自尽，世人都以为是她被暗害，实则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自尽。
先帝宠爱慧贵妃，但一直没有子嗣，萧野出生清白，身份卑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自幼被养在慧贵妃膝下，也算得势。
惠贵妃原先对萧野极好，可后来却通过偏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便对他逐渐疏远，动辄打骂，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慧贵妃的死，同萧野脱不了干系。
外人看来，慧贵妃死后，萧野就沦为了最不受宠的皇子，却不知他身后多了卫家这个靠山。
那段日子，萧野常被宫人欺负苛待，是卫长宁陪着他。
可卫长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搭上全族性命扶持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登上九五之尊，换来的却是猜忌和厌弃。
自始至终，萧野都在利用卫长宁，青梅竹马的感情不过是一场算计。
那日长谈过后，我和卫长宁便彻底打开心扉。
自从我怀孕开始，卫长宁便时不时来凤仪宫探望，这孩子倒不像是用来报复萧野的棋子，更像是我和卫长宁最后的希望。
萧野起初谨慎不已，生怕卫长宁暗害皇子，但几经试探，她始终没有动手。
没过多久，前线便传来了急报，齐国明主欲一统中原，发兵列国后势如破竹。
大军所过之处深得民心，云国已对齐君俯首称臣，南方之地尽数归于齐国，兵部接连战败，萧野始终不愿受降，决定御驾亲征。
怀胎七月，卫长宁给我送了一份礼物，是一块玉牌，也是打长宁宫中密道的钥匙。
她在为萧野践行的出征酒宴上说:「这块玉牌是我们卫家先祖传下来的平安符，随过很多名将功臣戍守边疆，保着他们安康无虞，横穿大漠城池，也算历经江山风光，等贵妃的孩子出生，就把这个玉牌给他做生辰礼。」
我听出了卫长宁的言外之意，这场战争，萧野注定会输，而她身为将门之后，绝不会逃。
萧野出征之日，便是我和沈华年离开之时。
10
和沈华年逃出宫后，我在路上打开了卫长宁提前准备好的包裹，里面除了盘缠和吃食，还夹着一封系了红绳的信件。
卫长宁说过，这是他们卫家特有的标记，卫家父子每次出征，都会寄几条红绳回来，或报平安，或送物件，红绳寓意思念，祈求平安。
我解开红绳，见卫长宁在信中叮嘱:
「本宫在长宁宫挖了三年的密道，便宜沈华年那小子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用本宫随的嫁妆点十个八个伶人伺候在身边，听说天下最俊的男人都在武陵郡醉仙楼。对了，有机会你可以到大漠肆意驰骋，赏一赏落日霞光，若有来生，本宫很想去你的故土看看，你先前所说的南方光景，细雨春燕，红梅落雪，本宫都还没见过呢。」
看到此处，我不免无奈地笑了笑，将信件收在怀中小心翼翼藏好。
景元冬末，大雪纷飞，离国城破，皇帝战死。
卫长宁站在城墙上笑:「叶锦瑟，你余生定要活得平安顺遂，我们来生再见。」
似是心有灵犀，我站在院子里蓦然回眸，恍惚间望见一抹穿着银色战甲的身影从残破不堪的城头跃下，重重落在了宫门前。
英姿飒爽的离国帝后卫长宁，终究是随着那位千古暴君萧野殉驾了。
踌躇间，一道温和的问候声让我回过神来：「娘子，你怎么哭了？」
我抬眸，看到沈华年穿着素净的衣裳，提着一尾鲫鱼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