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张绍云听说齐二少也要逛春集,便要跟着一起。华先生自然不会拒绝知县家的少爷,等于是带着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压力不能说完全没有。
张绍云身边的小厮叫小石头,比青铜更小一些,不过人特别机灵,也会说话。
小石头和青铜关系不错,两个人跟在后面有说有笑的。反倒是张绍云几次想找齐二少说话,可每次齐二少话里话外都是华先生,这就让他有些不怎么高兴了。
这种好朋友被人抢走的感觉,他好几年前就有了。
可是华先生是父亲专程请来治疗齐庭玉的大夫,在他们张家那也是要待为上宾的人。偏偏他就是不怎么喜欢这位华先生,虽然具体说不上为什么,可就是觉得……
喜欢不起来。
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春集,四城本地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进来。有载歌载舞的,有张灯结彩的,更多是在大街小巷里摆摊凑热闹的。
这可乐坏了齐二少,那是看什么都好玩,看什么都不够。
华先生恨不得在他身上栓根绳子牵着,免得一眨眼人就没了。
不知道第几次把人拽回来,华先生严肃道:“庭玉,我的话你那么快又忘了?”
齐庭玉看着摊子上的陶制小狗和花棒槌,默默把伸出去的爪子收回来。他就是对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没有抵抗力,特别想拿过来玩一玩。
一边张绍云不免觉得华先生管的有点多,不就是几个玩具嘛,总共也没几文钱,喜欢就买咯。于是他直接掏了钱买了过来,塞到齐二少手里说:“一个玩具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吗?我送你。”
齐二少立刻眉开眼笑了,倒是华先生看了张绍云几眼,颇有深意。
张绍云略有些不服气道:“以前在齐家,横竖是不会短缺了庭玉喜欢的东西,怎么托你照顾反倒开始克扣他了?”
华先生淡淡一笑:“既然于我照顾,自不能随心所欲,此类浮侈之物,还是克制些好。”
张绍云一听就不高兴了,可动了动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能不太甘心道:“他懂些什么,都这样了,总该叫他高兴些好。”
华先生只能在心里叹气,就是张家这种态度,齐庭玉才会变成四城一霸,别人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都这么想。就是那些个真正纨绔的富家子弟看见他都得绕着走,就拿城北最有名的王小虎来说,大摇大摆出门就差横着走,看到齐庭玉还不是得让道?
“总不好叫他一直如此。”华先生语重心长道:“我留在四城是为了治好他,不是为了纵容他。”
张绍云心中一愣,这两年齐庭玉的情况一直都这样不上不下的,其实大家心里早放弃了他能痊愈的可能性,反倒是这位华先生似乎一直立志于治好他。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痊愈,你是不是就会离开四城?”
“自当如此,若庭玉安好,我自当去寻我师父。”
张绍云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齐庭玉早日康复,越早越好!
反倒是一边的齐庭玉,动了动耳朵,抬头看了华先生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玩手里的花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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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集过后,四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门前大街干净整洁,再无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情景。
现在本该春雨绵绵,也不知是百姓许愿有用还是巧合,春集七日即便撑着阴天也没下过雨。反倒是集市过后第二日,雨丝在天地间交织出一网白纱。
华先生看看天色,心中记着杜羽亭。这位杜公子说了三日必归,昨天已经过了第三天,可到现在也没见人来。
他看了看时辰让青铜早些打烊,天气不好,一般没大病的人不会找这种天气来医馆看病。
回屋的时候齐庭玉还趴在床上,看起来蔫不拉几的。“怎么?外面下雨你也没精神了?”
自从春集结束他就没什么精神,也不知道是没有新鲜可看还是天气不好。
“庭玉?”
齐庭玉蔫蔫得看了他一眼,继续趴回去。
“你怎么了?不舒服?”伸手帮他把了把脉:“没什么问题啊……哪里难受吗?”
齐庭玉翻个身扬天躺着,把华先生的手往心口上挪:“这里。”
“心口难受?”怎么会?他应该没有心疾。“哪种难受?”
齐二少委屈兮兮得看着华先生问:“媳妇,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华先生一怔,这好好的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我怎么不要你了?”
“你昨天跟云宝儿说的。”张绍云乳名云宝儿,现如今也只有齐二少会这么叫他。
“那是你康复以后的事儿了。”
“那我要好不了呢?”所有人都说他病了,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生病。他生过病,可难受了,躺在床上憋得慌,还忽冷忽热的。可现在他没有这种感觉,明明就没有生病。
可他不敢跟媳妇儿讲自己没病,因为一讲媳妇儿就要离开他了。
“总会好的,你总不想一辈子都这样。”
“想的!想的!只要你在,一辈子就这样!”
华先生语塞了,童言无忌的话总是特别的直白,虽然齐庭玉虚岁16了,可他心智不足,最多也就十岁左右。比起一开始连爹娘都分不清而言,这两年已经好得多了。不记得从哪天开始齐庭玉就特别喜欢缠着他。
能记起人开始,齐二少还会嚷嚷着找记忆里的童年小伙伴玩,可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再不是挖土爬树掏鸟蛋就能乐一天的年纪。齐庭玉似乎也察觉出其中的区别,渐渐地不再念叨着要跟小伙伴玩。然后他就开始跟着华先生,小身子跟进跟出的脑袋几次都撞到华先生的腰上。华先生赶了赶,他就一把抱住他的腿,死活不走。后来华先生便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他也能听话,让坐着坐着,让跟着跟着。好几次出诊他也要跟着,去的是临近镇上,单程就得走半日,齐二少哪里走过那么多路,白嫩嫩的小脚丫子磨了一脚的水泡,就这样他也爱跟着。
后来跟习惯了,华先生也就随他去,只是这媳妇两个字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也闹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