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审，乃是大周先祖特设审判方式，由最高品皆道文官主持，上审君王，下审臣民，以示法度公正。
只是这“审君王”只是条例中的文字，从未有人试过。
没想到今日竟发生了。
而且是由太子在金殿上首告，当真是闻所未闻。
众臣一时也懵了。
“陛下。”
一片静默中，容夫人突然站了出来。
她这一说话，众人才发现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裙，头戴白玉发簪，与一片华丽装扮的女眷格格不入。
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来祭拜亡人的。
“为平复太子情绪，还请陛下先撤去殿中军队。”
嘉庆帝脸色难看极了。
此时，他已经没空去管哭哭啼啼的俪嫔了。
若不是当着众臣的面，他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将太子活活掐死！
然而事已至此，众人都不是聋子。
他再捂太子的嘴也是无济于事。
他头晕得厉害，扶着龙椅慢慢坐下，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武安，你下去。”
“太子，你站到殿前来说，把话给孤说清楚。”
“你好好想，好好说！孤倒要好好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太子见琅琊带着侍卫撤了下去，这才从柱身后走了出来。
隔着一众朝臣，他忍不住往容笙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容笙对他微微点头，他才有了底气，“扑通”一下跪在了大殿中央。
“当年，容老将军奔赴北疆沙场，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他为何会在最后一战贪功冒进，犯下大错，诸位就没有怀疑过吗？”
若放在以前，定是无人敢接这话的。
但这些年嘉庆帝荒废朝政，已经积蓄了许多忠义朝臣的愤慨之气。
前些日子王家遭遇的不平，更是将这种情绪推到了顶峰。
立即便有年轻气盛的臣子出言道。
“贪功冒进？容家本就军功甚伟，是我大周第一武将世家！”
“北疆事毕后，容老将军只要平安回朝，便将要加封侯爵，如此荣耀，他又何须再贪功？！”
尖锐愤然的质问，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众臣皆沉默无语。
这般简单的道理，谁没疑惑过，又能没猜测过真相？
只是从来无人提起。
或冷眼旁观，或缄默不言。
毕竟事不关己，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
至于所谓忠勇仁义，也早被沆瀣一气的朝廷之风所吞噬，荡然无存了。
一片沉默中，第一个站起身的，竟是子不久的王中丞。
“陛下，我朝有令，战场每道军令均有文书记载留存。”
“北疆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调出文书来给众臣一观，便可了然！”
嘉庆帝当即斥道。
“荒唐！北疆一战涉及我大周边防部署，岂能随意拿出来供人观看？”
“在场臣子均是我朝栋梁，父皇若不心虚，为何不能拿出一观？”
太子忆起往事，忍不住恍惚出神。
“当年，您派我跟着容老将军去往北疆，儿臣也以为您是让我随军督战的，直到儿臣收到了您的亲笔密旨…”
“您竟然…让我把容家军的边防布阵图，偷偷交于一名轩辕人！”
“后来，直到容家军埋身战场，儿臣才知道，您早与拓跋将军达成协议！”
“以我大周数十万兵士的性命，换轩辕五年内不进犯边境！”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嘉庆帝紧握着龙椅，双目圆瞪，似乎不敢相信，太子竟真的把真相说了出来。
太子深吸了口气，也觉得此事极其荒谬。
“我当时吓坏了，心想父皇真是糊涂！”
“拓跋亮狡诈阴险，他的话怎能轻信？什么五年不进犯边境，他与容家对峙十余年，在容将军手下吃了无数败仗，他不过是想要容家人去死而已！”
“…后来，回京以后，我看到您毫不含糊地为容将军定罪，甚至抄了容府满门，连女眷妇孺都不放过，我才知道…”
“想要容家军性命的人，根本就不是拓跋亮…而是您！”
“您忌惮容家功高震主，日日怀疑他们有造反之心，早就意欲除之而后快了！”
埋在心中多年的隐秘突然倾泻而出，太子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不理会嘉庆帝铁青的脸色，不理会群臣愕然震惊的表情。
他看向容笙，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若不是容世子瞎了一双眼睛，又身体孱弱，您认为他撑不起容府的门楣，他也未必有命活着回到京城！”
云青钰蹙眉，有些担忧地看向容笙。
容笙一手执着青玉杯盏，神色孤漠。
作为惨烈战他眸中没有滔天愤怒，只有无尽的冷意。
“请陛下，呈上南疆一战的文书。”
容夫人亦上前，端正跪在地上。
她穿着素雅，眼中隐有水光，说出的话却平静得让人心疼。
“容家男儿世代忠勇，为国生，为国死！生时得不到的清白，死后，请陛下还他们！”
朝臣们愕然之后，亦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慨，群情激昂起来。
“陛下，太子所言是真的吗？您真的和拓跋亮…”
嘉庆帝嘴唇喏喏，咬着牙开口。
“南疆一事…孤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至少，至少孤换来了大周边境五年的和平，不是吗？！”
他这番说辞，竟是变相承认了太子的说辞。
“荒唐，真是荒唐！”
王中丞忍不住喝了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凝目注视着众人，朝着大殿正中“正大光明”的牌匾，深深鞠了一躬。
“什么五年和平，简直可笑！”
“容老将军，那是我大周百年难遇的将才！百年难遇啊！”
王中丞心中激愤。
想起王霖遭遇毒手时，满朝文武，只有容少夫人愿意站出来主持公道。
他双目忽热，佝偻的身形微微颤抖了起来。
“陛下因一己之私，谋杀忠良，自断大周根基！如此德行，怎配为一国之君！”
“大胆！”
嘉庆帝暴怒，猛地站了起来。
“如此口出狂言，你是想造反吗！信不信孤第一个就处置了你？！”
“臣有何惧！”
王中丞激动拂袖，甚至主动去抢侍卫腰间的佩剑，架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