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桥听翩翩如此问，没有回答，却噗嗤笑了起来。
翩翩脸顿时涨红，咬牙，“有什么好笑的！那周正则顶多是成了小婴儿，柳青烟不过是想见一面，了却心愿而已！”
沈金桥却笑得差点想扶墙，他玩味地看向虞无咎，“这么傻的小山神真的要？不然还是先到我的姻缘司调教调教吧。”
虞无咎看了沈金桥一眼，安抚地看向翩翩，“往生之后，投生的时机和地点不能一概而论，换言之，周正则虽然是作为财星投生，但可能依旧是投在光宗朝，也可能是之前，当然也有可能是现在。”
翩翩愕然，“那怎么能知道他去哪了？”
沈金桥摊手道：“姻缘司只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财神司则能知晓气运，要想知道这人投生的何处，只能去往生阁查找。”
“往生阁？”
虞无咎道：“往生阁由玄镜司负责把守，即便是我们也不能轻易进入。”
翩翩眉头紧皱，“可如果你们不知道人在哪的话，怎么牵定姻缘，又怎么知道对方气运如何呢？”
沈金桥摇头，用扇子敲了翩翩脑袋一下，“无论是姻缘还是气运，多数都是顺其自然而成的，若是一个个都要我们来促成，那就算是十万天兵天将也不够差遣。姻缘司也好，财神司也罢，更多时候是修正错误，就像林灿华，她姻缘线大乱，已经影响了诸多方面，姻缘司自然要派人前来查探牵改。”
翩翩点了点头，就像上次密州城大财星莫依有危险，虞无咎才亲自前来一样。
沈金桥又道：“其实论找人，我们还不如你这个小山神。你不如感受一下，按周正则的转世是否向你许过愿，若是许过的话，你应该会知道他在哪，自然也就能满足柳青烟的心愿。”
翩翩翻了个大白眼，嫌弃道：“我早就感受过了，要是有的话，还用得着劳烦你们两位大罗金仙吗。”
沈金桥啧声。
虞无咎看向沈金桥，“虽然你不知道周正则投生在哪，但却知道他的后人不是吗？”
翩翩道：“对，你是管姻缘的，肯定知道周正则的后人在哪！说不定周正则还投生在周家呢？”
沈金桥挑眉，“自己当自己祖宗是吧？”
翩翩愣了下，“也不是不行。”
沈金桥笑了下，点头，“确实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你想过没有，那周正则自己违背了姻缘线，跟柳青烟在一起，两人无儿无女，又哪来的后人呢？”
翩翩正要失落，却又听沈金桥幽幽道，“当然了，凡是有例外，这周正则还真的有后人。”
“……”翩翩莫名心里被搓出火，转头看向虞无咎，“天规里，打比自己级别高的神仙会受惩罚吗？”
虞无咎了然道：“我批准的话，就算事出有因。”
“好，那……”
“喂喂喂，跟你们开个玩笑罢了。”沈金桥又是一脸欠扁的笑，“我刚才已经查过了，周正则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周家人一直延续至今，后人里头并没有周正则。不过这后人是谁，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知道。”
翩翩呆住，“该不会是……周如是？”
沈金桥玩味道：“柳青烟这局布得，还真是妙啊。不过她对周家人还在乎，那就多了一个可以谈判的筹码了。”
翩翩看沈金桥一脸算计的奸诈样，没好气道：“你又想对她怎么样？”
沈金桥知道翩翩言外之意是自己当年处死周正则这颗文昌星，害得柳青烟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沈金桥嘴角微弯，目光却沉沉幽暗，“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有些误会，你相不相信？”
翩翩见沈金桥突然这副神态，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她也是脱口而出。
翩翩道：“沈司主，其实跟你相处这么久，我知道你……”
“骗你的。”
“什么？”翩翩有些懵。
沈金桥脸上扬起笑容，纸扇一摊，“朕得天独厚，执宰苍生，金口玉言，乾坤独断！岂有误会之说，荒天大谬！”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沈金桥笑着道：“走吧，去会会柳青烟，我跟她怎么说也是故人，她会卖我几分薄面的。”
说吧，沈金桥自顾迈步往前走。
翩翩指着沈金桥的背影，问虞无咎，“不是我说，天庭选人这么随便的吗，这人精神有问题吧？”
虞无咎浅笑道：“是挺随便的，你往后离他远点。”
“我看行。”
翩翩嘴上说着，却快步跟上沈金桥，拍着他的肩膀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虞无咎亦步亦趋慢步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沈金桥和翩翩脸上露出的笑容，心中也是无奈，天庭选人确实随便了些。
——
往日宾客满座的碧连天今天闭门谢客，独留碧心在门口等人。看到翩翩三人走来，碧心连忙走了上去，神色焦急。
“你们快去看看老板娘！”
翩翩连忙推开门进去，却见酒柜前，满头白发的女子独坐，她背影纤细，形单影只，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空洞的笑容。那诡异的青色龙鳞已经布满了她半张脸，若隐若现，周围隐隐能闻到海水的气味，那种咸湿的味道却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像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在步步蚕食逼近。
柳青烟手中端着一个白玉酒杯，浅笑，“三位要不要过来陪我喝一杯呢？”
翩翩坐下，皱眉，不忍，“你还有多久？”
“明天，或者后天，我也不知道。”柳青烟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在意，她用过来人的目光看着翩翩，似追忆又似早已忘记，“不用这样看着我，死亡对我来说是解脱。”
翩翩看着柳青烟，将心里藏着的问题问出，“为什么要保护我？”
柳青烟摇头，淡声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悲剧发生而已。看来你们已经找到第二幅画了，还有不少收获。”
翩翩道：“当年害死周正则的真的是潘元彬吗？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人驱使，这人才是幕后主谋是不是？这些年你一直在找他，如今他也来到了密州城，是谁，让我们帮你。”
“你们帮不了我。”柳青烟说这话的时候，扫了虞无咎一眼，她的目光里藏着点点冷意。
虞无咎道：“对方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是修道中人？”
柳青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打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惹人厌，果然如此，你也是修道中人。那画中的剑便是你砍的？”
“不错。”
柳青烟听虞无咎承认，身形当即一闪，龙鳞化作的银色匕首已经抵在了虞无咎的脖子下面。她刚才的动作，完全不像看起来的行将就木，相反，爆发出了足以构成威胁的力量。
翩翩道：“柳青烟，那个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想让我帮你找到人，你就要把真相说出来！”
“真相就是你们一个个高高在上，任凭文曲星惨死却无所作为，如今妖邪乱世，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
“就凭他们也来自三百年前，跟你有相似的遭遇！”
柳青烟目光顿时上下打量虞无咎，确定她并没有见过，而沈金桥她之前是打过交道的，她质问沈金桥，“要我相信你们，就先说说，你们都是什么人？”
沈金桥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显然他并不认为虞无咎会有什么危险。
事实也确实如此。
柳青烟刚转头，虞无咎的身形便出现在了她身后，手中的龙鳞匕首也被打落在地。
碧心当即显出狸猫原形，咬向虞无咎。
翩翩当即出手，一把将狸猫抓住，笑着抱在怀中道：“宠物就不要捣乱了，放心吧，他们不会伤害你们老板娘的，只是有些话需要问清楚。”
狸猫还想龇牙，但完全不是翩翩的对手。柳青烟知道今天没有个结果，是不能轻易过去。
柳青烟对翩翩道：“放了它，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事。”
翩翩放开狸猫，狸猫落地便重新恢复人形。碧心站在柳青烟身后，戒备十足地看着翩翩等人。
翩翩有些疑惑，“你没什么法力，并非修行而成，为何会有人身？”
柳青烟不答，碧心则更加紧张。
虞无咎道：“是龙女的眼泪，看来传闻是真的，龙女的眼泪是无根圣水，疗伤圣药，可助修行。”
柳青烟安抚地拍了拍越发紧张的碧心，对虞无咎道：“你知道的不少，我对你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说吧，她又看向翩翩，“你会出现在密州城，便说明这其中有它的定数。好吧，我也没什么好瞒你们的，事到如今，也只有你们能帮我了。”
柳青烟不想碧心牵扯入其中的事，便让她退下，而周如是想知道林灿华的情况，已经提前回了林家。
柳青烟道：“说说你们知道的情况吧。”
翩翩便将推断说了出来。
柳青烟听完，浅笑道：“不错，我曾经也想过周如是会不会是正则，但事实并非如此。”
翩翩不解道：“你如何确定？”
“感觉。”柳青烟声音轻柔，但说得笃定，如果是周正则出现在她面前，无论过去百年千年，她都一定能认出来。
翩翩道：“那你将周如是放在林家，是为了监视那幅画？”
“一方面吧。另一方面，周家落败确实跟林家有关，我不想他被仇恨蒙蔽，所以让他潜入林家悉心学习。以他的心性，我知道他会明白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柳青烟知无不答，将三杯酒放在了翩翩三人面前，但他们早就领教过这酒的厉害，都没有去碰。
柳青烟道：“现在该我问你们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有什么不同。”
沈金桥微笑道：“你只回答了一半，所以我们也先回答你一半。在下不才，姻缘司司主，而他则是财神司司主。”
柳青烟诧异了一下，随即回归平静，“看来我真的是命数到了，居然能一口气遇到两位大罗金仙，还是天庭两大司门的司主。你们想问什么问吧，我会告诉你们的。”
虞无咎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你们有什么交集？”
柳青烟的目光带着追忆，在寂静的碧连天酒馆缓缓响起，“我并不知道他具体是谁，只知道他是修道之人，但修的不是正道，而是邪魔歪道。当时他为了一己私欲，蛊惑潘元彬，让他操控皇上身边的人，残害忠良。正则当时跟我说，朝野昏聩，皇上受蒙蔽，我原以为只是朝堂斗争，却不想其中竟有邪魔作乱。”
沈金桥听着柳青烟所说，脸色沉了下来，他意向散漫的目光像是利刃一般，手不自觉紧紧抓着桌子。
翩翩将沈金桥的反应看在眼里，追问柳青烟，“你是说，当时皇上之所以会那么昏聩，其实也是受了这个幕后之人操控？”
“不错，这件事我也是在正则死后才从潘元彬身上查出来的。我发现，他时常会悄悄拜祭，起初我以为是什么神明，后来发现，是被他称为魔神的一尊黑色雕像。那魔神雕像据说是那个修道之人给他的，潘元彬认为自己正是得魔神庇佑，所以才能在朝中平步青云，也是魔神助他除掉的正则。”
沈金桥想起多年的画面，幽幽道：“可帝王受天命派遣，有龙气庇佑，又怎么会轻易受魔神影响呢？”
“因为皇帝所娶的皇后并不是人，龙气被破，以致治国无道，残杀忠良，最终生灵涂炭，国家覆灭。在如此情况下，魔神的力量不断强大，这三百年来，我一直无法察觉它所在。”
翩翩不解道：“那那个修道之人呢？”
虞无咎替柳青烟给出了答案，“那个魔神便是修道之人的化身，他这是在为自己修金身。”
“不错。”柳青烟道，“所以即便人有寿数，但是因为金身的存在，所以这个修道之人必定还活着，现在就藏在密州城的某个地方。”
翩翩了然，那潘元彬生前就是魔神的信徒，如今被困在画中三百年，成了邪灵，却因为跟画融为一体所以无法逃脱，必定会想办法再找魔神帮助自己。
所以柳青烟就放出了潘元彬，经过这些年，最近终于有了动静。
翩翩突然意识到一个事，“这么说来，如果有魔神存在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林伯清能选出那五人了。所以林伯清背后也是魔神在作怪，潘元彬抓他进画，是因为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想用林伯清帮他找到魔神。”
柳青烟道：“不错。我想到要跟踪林伯清，但担心打草惊蛇，况且我的法力所剩无几，必须有绝对的把握才能出手。”
说着柳青烟的目光却又停留在翩翩身上，翩翩总觉得她有未尽之意，却无从猜测。
而沈金桥和虞无咎却明白，翩翩是凤凰化身，能引仙路，那魔神既然想修金身，必定不会放过翩翩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柳青烟刚才才说，翩翩出现在密州城，是定数。
虞无咎道：“你所说的魔神，应该就是我师兄。”
柳青烟看向虞无咎，“倒是有意思，你们通道修行，一个成了财神司司主，一个却成了魔神。”
虞无咎道：“当年他因为倒行逆施为师门和天地所不容，我飞升后便奉命将他诛灭，但想不到他早有准备，竟然以魔神之力重筑元神，为实现飞升，如今一再作恶。”
在光宗朝灭亡之前，虞无咎便已经飞升，所以并不知道其中具体详情，如今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翩翩想到了在玄光镜里的经历，那只化作狐妖的凤凰曾经说过，她是甘愿牺牲让虞无咎顺利飞升的。想必那个时候，魔神已经为天地不容，可惜那只凤凰晚了一步。
若是没有晚的话，以她跟虞无咎的交情，只怕如今也羽化登天了，跟在她身边了吧。
翩翩想到这，忍不住看了虞无咎一眼。
虞无咎见她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伤心，不由得问：“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翩翩摇头，低头不看虞无咎。
柳青烟将酒推到翩翩面前，“喝吧，喝了心里会好受一些，这酒不是神仙酿，而是人间情。”
翩翩试着喝了一口，果然非常清新，惹人陶醉，但入喉却又苦涩，“……果然是人间情。”
柳青烟笑着道：“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跟你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可以，喝酒就免了。”翩翩忍不住吐舌头，实在是苦到心里去了，苦得人想哭，但是不能哭，真佩服柳青烟能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大抵她心里的苦比这酒更胜千百倍吧。
在旁沉默的沈金桥忽然问了句，“我能知道，世人是如何评价光宗朝帝后的吗？”
柳青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能怎么评价？一个亡国之君，一个惑国妖妃。”
“你能肯定那皇后受了魔神蛊惑？”沈金桥的目光紧紧盯着柳青烟，双眸通红，仿佛这个答案比他的一切都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