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东院，笼罩的烛火在漆黑的房间里幽幽跳动，正中跪着的齐应礼神情紧张惶恐地看着坐在堂上的齐老太爷。齐老太爷一身上等的墨绿绸缎，却是神情阴鸷，老态龙钟，脸上的沟壑布满，让他看起来活脱脱像是腐朽的枯木，偏生一双眼睛像是鹰钩子阴恻恻地盯着齐应礼。
齐应礼声音颤抖，略微有些激动，“已经向山神许愿讨要百岁狐妖心脏，但、但还不知道山神应不应验。从来也没谁见过山神，那都只是传说，爹，要万一没有怎么办？”
“不会没有。”
“要不、要不……”
“要不什么？”齐老太爷暮气遍布的脸阴沉得像死人的脸。
“要不还是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爹……”
“住口！别忘了齐家这两百年的富贵怎么来的。已经杀过两只百岁狐妖了，狐妖是记仇的，一定会来寻仇，就算你想算了，它也不可能放过你，难道你想让齐家上下都给你陪葬吗！百岁狐妖一定会出现，一定要抓住它，取出它的心脏。”齐老太爷激动的时候枯槁的手从袖子里滑出来，那上头有几条深深见骨的抓痕，狰狞可怖。
齐应礼不敢再反驳，一脸懦弱的愁眉不展。
忽然听到西院传来混乱声，齐应礼意识到是自己夫人的院子出事，心急就想去查看。齐老太爷摆了摆手，齐应礼连忙起身出去。
齐应礼赶到西院，问婢女，“夫人怎么样？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夫人她……”婢女不知道怎么解释。
齐应礼快步冲进房间，以为会看到齐夫人躺在床上，可出乎意料的，齐夫人竟然颇有些精神地坐在椅子上，手中倒着茶。看到齐应礼过来，她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干净娇美，像极了当初他们在林间相遇时的样子，那时她落难而来，他怜惜地将她救起带回府，从此便在府里住了下来，后来成了他的夫人，如今一晃便是五年。
“夫人，你、你身体，你怎么下床来了？”
齐夫人笑着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了很多。老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齐应礼激动地握住齐夫人的手，赶紧让人去请大夫，虽然是深夜，但凭借齐府的大方出手，城里最好的大夫还是在最快时间内赶了过来。把脉过后，那大夫连连称奇，也说不明白为什么齐夫人的身体突然转好。
齐应礼直喊道：“一定是山神显灵，一定是山神显灵，夫人，太好了。”
齐夫人看着齐应礼激动的样子，嘴角弯着，笑容淡淡，笑意却仿似没有进入眼底。
窗外，三道身影驻足看着，翩翩颇有些感慨道：“算齐应礼懂事，知道是本仙子显灵，他对他夫人倒真是用情至深。”
虞无咎冷冷地不置可否。
沈金桥笑着道：“是得多谢山神大人，若非仙子你让萧韶进入齐夫人梦里，她也不能因为沾染仙气，得以扫去大部分病气。”那齐夫人沾染了财神司司主的仙气，可不止会扫去大部分病气，这齐府的财运还得再上一层楼，这样的结果，还真是有趣。
沈金桥玩味地看虞无咎，虞无咎面无表情。
翩翩道：“道友过奖。”说着又夸虞无咎，“当然了，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一做就上手，而且还能毫发无损，以后托梦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虞无咎意有所指道：“山神大人当得真是称职。”
翩翩只当他真的在夸自己，连忙问：“对了，你去托梦，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齐府有没有问题？尸体的事说了吗，齐夫人什么反应，她相不相信？她告诉你什么了没有？”
翩翩一连几问，虞无咎却一个都没回答，只说先回山神府。沈金桥自然继续跟着。
明烛此时正焦急等待，看到翩翩安然无恙回来，顿时松了口气，见有外人在，克制着道：“山神大人总算回来了，刚才愿池里多了一道许愿牌，请山神大人过目。”
翩翩接过后，顿时皱眉，又有新的人失踪了，第五起。
“狐妖抓人类男子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剖出他们的心脏？”翩翩皱眉不解，将愿牌递给虞无咎。
虞无咎扫了眼，没接，翩翩自讨没趣，扔回了愿池里。
虞无咎道：“狐妖能通过吃年轻男子的心脏维持人形，且无法轻易识破，但同时狐妖也会变成真正的凡人，受人生老病死的影响。若非人间有非做不可之事，不会有狐妖甘冒这种危险。”
沈金桥点头，“变成凡人，稍有不慎就容易丧命，这狐妖究竟为了什么目的，竟然要如此？”
沈金桥看向虞无咎，其实他们怀疑的是同一个人，但在翩翩和明烛面前没有明言。
翩翩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你们的意思是说，这密州城的狐妖现在幻化成了人形躲在其中？”
“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也不会找不到狐妖的任何踪迹。”
翩翩顿时头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是大海捞针，想要找出这只狐妖是难上加难。现在看来，只有看看人间有没有什么调查结果，如果能知道凶手的话，那多半就是狐妖的化身了。
翩翩低头沉吟道：“既然早知道狐妖的目的，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去城里一趟能发现狐妖踪迹呢。对了，托梦的事有什么收获？”
翩翩问完，却不见回答，抬头，发现沈金桥和虞无咎居然在原地失踪了。
翩翩愣愣问明烛，“人呢？”
明烛没好气道：“外头去了。他是什么人，怎么最近什么人都能来山神府。”
“哦，他是萧韶的道友，在天庭做事，人还不错，打好关系的话，说不定能跟他打听财神司的事。”
明烛觉得一个来路不明的萧韶就够麻烦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奈何山神大人猪油蒙了心，为了进财神司选择视而不见，也不知道以后要吃什么亏。
沈金桥跟着虞无咎站在山神府外，他们的视线里，脚下是流淌的流光溢彩愿池，头顶是可摘的星辰，山间的清风徐徐，古朴的府第静静隐身其中，远远还有山与山之间吹过的风声、蝉鸣，身处其中，是天庭没有的鲜活和心旷神怡。
沈金桥道：“人间乱象不断，不止是你财神司被扰乱，人间的姻缘线也被干扰，如今凑巧又再有妖狐为祸……呵，如果我猜得不错，是跟那个人有关吧？”
“下结论还太早。”
“如果无关，你堂堂一个财神司司主何必在这里听小山神差遣，不是为事，总不能是为人吧？”
虞无咎眉头顿时紧皱，“姻缘司做事都如此一厢情愿？”
沈金桥笑，将手中忽然变出的扇子一展，雅俊潇洒道：“当然，毕竟牵红线是我们的职责，缘分这种事，说来就来，谁又能道得清呢。你不愿意说，我心里也有数，齐家的事怎么样？是齐夫人吧。”
虞无咎道：“就算是她，如今她也是人形，无法辨别。奇怪的是，齐家藏有一股怨气，但与她无关，却是齐府自己埋下的。”
“这倒是有意思了。不过只要等狐妖现行将她抓住，问问她幕后指使之人是谁，应该就会有答案。”沈金桥说完，又揶揄地打量虞无咎，“找狐妖这事，直接命令小山神去就是，你却偏偏要亲自动手，若是没有合理缘由，财神大人好像说不过去。”
虞无咎不想跟沈金桥这个多管闲事的人讨论财神司的事，尤其是不能让他知道，财神司的选拔方式有可能存在问题，他要知道的话，整个天界都会把这个当成笑柄。
翩翩从里头出来，耳朵特别尖，听到“财神大人”四个字，当即就是激动，“财神大人在哪？财神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指使，我可以代劳。”
翩翩四处找着财神大人，想着就算帮不上什么事，蹭蹭财运也是极好的。
虞无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跟翩翩保持距离。
沈金桥忍俊不禁，道：“没什么，只是听闻最近财神司正要新人，不知仙子申请了没有？”
“还说呢，这接替的人都来了，财神司的司令还没下来。沈道友，你不是在天庭做事吗，你想办法替我打听打听，到底名单上有没有我。你想要什么都好说，我保证尽量满足。”
翩翩就这么当着虞无咎的面贿赂起了姻缘司的司主。
要知道，这财神司跟姻缘司可是天庭最大的两大司门，在人间香火转向财神爷之前，最鼎盛的一直是姻缘司，所以两大司门如今可谓是彼此不让，都在争相当第一司门，底下的仙君们平时在天庭迎面碰见，都是连招呼都不打的横走，可谓是天庭一大奇景。
沈金桥笑容微眯，和善道：“财神司的事我不熟，不过却对姻缘司有些了解，姻缘司也需要人，仙子这般钟灵毓秀之人，若是愿意的话，不妨试试姻缘司。”
“不，我不去姻缘司。”
翩翩回答得十分坚定，虞无咎虽然不意外，但颇为受用。算着小小山神有些眼见，姻缘司虽好，但万万是比不过财神司的。
沈金桥不解：“姻缘司哪里不好？”要知道，姻缘司也是许多仙家梦寐以求之地，别的不说，很攒仙缘，利于得道。
“挺好的，就是太辛苦了。天天给人牵红线，那就得天天到处跑，我还是宁可待在财神司，每天翻翻功德簿，指点人间财运，听着都威风。更重要的还有一个，进财神司是本仙自破壳以来毕生的梦想，也最符合我的追求。”
翩翩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倒叫虞无咎有些刮目相看了，虞无咎忍不住问：“你有何追求？”若是理由得当，他可以给她进入财神司的机会，总归日后再慢慢教就是。
“那我的追求很简单，就是天天躺平摸鱼，啥事不干。我听说财神司因为太不差香火，人最多，浑水摸鱼最容易，而且我要成了财神，那人间财富还不是伸手就来，到时候我就可以每天吃喝玩乐，岂不美哉！这才叫真正的神仙日子！”这些年，翩翩都是靠这个美好愿景坚持下来的。
“噗哈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这才叫神仙日子！”沈金桥大声笑起，他任姻缘司司主三百年，从未像今天这么频繁开怀大笑过。
虞无咎直接阴沉了脸！
翩翩已经习惯他的阴晴不定，自顾对沈金桥道：“好说好说，这可是我三百年来不外传的成仙真谛，平常人我都不告诉他的。”
虞无咎冷冷道：“就凭你如此做派，财神司是断然不会要的。财神司一向秉持正直公平，绝无私心，也断不徇私，你自私自利，毫无仙家济世之怀，若真让你进了，不止对司门不利，反而会埋下祸患！”
虞无咎这话说得极重，可谓是劈头盖脸的全面否定翩翩，翩翩看着他那张没被毒打过的脸，气呼呼道：“是，萧道友有济世之怀，正直大义，那怎么还在我这小小山神府待着？不如我再教萧道友一点，大可将我刚才的话报告给财神司，如此一来道友说不定能直接被财神司的人收走，也算是我这个祸患成全你的好事！”
虞无咎不懂翩翩为何会这么想，“我说的是事实，就算不报告也是事实。”
好气！
翩翩懒得跟高高在上、不识小仙疾苦的虞无咎再多说，直接道：“事实就是，道友如此心怀百姓，与其跟我在这争辩，不如去愿池替人间实现心愿。看到了吗，若是能让愿池变清澈，那道友才真的是菩萨转世！”
翩翩说完，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虞无咎看向那愿池，流光溢彩的愿池跟天上的银河有些相似，但仔细看，里头飘浮着无数的愿牌，上空也悬浮着许多，都是人间百姓的许愿，密密麻麻，只增不减。
沈金桥看了片刻，忽然转头问虞无咎，“财神大人，要不要试试？”
虞无咎眉目微挑，“姻缘司很闲？”
沈金桥笑眯眯道：“看戏的时间还有。”
夜里，一道身影出现在愿池旁边，一张许愿牌被从池子里捞起来，那是白天被虞无咎重新抛入池子里的。翩翩捞出来后，看着上头说希望寻回失踪儿子的许愿，不由得头疼，第五起了。
“既然在意，何不去查查看。”淡漠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翩翩转头看过去，虞无咎踱步沿着愿池走来，仙姿如华，与星辰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