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见翩翩盯着玉佩,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这块祖传的玉佩是要给心上人的,他倒是想给,只怕她不收。
“翩翩姑娘,若是你喜欢的话,给你吧。”江城的声音紧张到紧绷,神色还故作自若。
翩翩将玉佩还给江城,微笑摇头,“这玉佩价值连城,我不能要,你收好。”
“哦,好。”
江城握紧玉佩。
翩翩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江城一眼,江城还站在原地看她,他的长相刚毅,和三百年前那个文弱贵公子截然不同,倒是目光有些相似。
翩翩走后,刚才跑进去通报的小兵走到江城旁边,笑着拍了下江城的胳膊,“翩翩姑娘真是古道热肠,人长得又漂亮,肯定很多人喜欢,大哥要对人家有心思,可得抓紧啊。”
“说什么呢。”
“大哥要不好意思,我们兄弟可以帮忙。”
江城没办法跟他们说翩翩的身份,只能道:“我高攀不上人家,你们不要让翩翩姑娘为难。好了,我要去知府府一趟,要是将军问起,就说我去跟知府商量为沈大人接风洗尘的事。”
“是,大哥您就放心吧。”
江城自顾去了知府府。
赵廉赵知府因为之前芳娘的案子跟江城打过交道,又因为儿子重新振作一心考科举,还完成小登科,对江城感激不尽,所以无论他问什么都是知无不答,但林家的事,不止是林家自己,官家也曾派人查过,确实没什么异样的。
赵知府又想了想,他自打不胡乱拜神之后,神智也清醒了不少,沉吟道:“要说起来,这林小姐的五任未婚夫都是谁找来的?是自己找的啊,还是媒婆报上门,总有个说法,对方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儿子?”
江城觉得赵廉说的颇有道理,确实是个疑点。
不过赵廉只把林府的事当闲谈,毕竟最近七夕节,就数林家的事最热闹,他言归正传,“城守大人可有什么安排?这位京里来的沈大人一中状元就被皇上钦点入翰林,以后必定封侯拜相,这次他回乡省亲,可马虎不得。”
“哦,城守大人说,官场迎来送往之事他不如赵大人熟悉,听赵大人的便是。”
赵廉听了心里顿时不乐意,这话听着像骂人的,但他文官斗不过武将,谁叫密州城地处要塞,在皇上眼里城守比知府重要得多呢。
赵廉面上笑着道:“那行,就我来张罗,到时候我再请城守大人和将军过来,一起迎接沈大人。”
“我一定转达。”
“那就多谢江副将了。”赵廉笑呵呵地拱手。
“沈大人客气。”
江城又婉拒了赵廉请他吃晚饭的事,迈步离开。
一出知府府,天色已黑,正对的便是密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今晚是七夕节的第二晚,人声响动,灯火如龙,商贩叫卖好不热闹。江城漫步其中,见男子手中人人提着一盏花灯,有女子收到后面露羞容,受其触动,忍不住也向一位卖花灯的老婆婆买了一盏。
买完,提着走出几步,又觉得手中的花灯多余,送给谁呢,谁都不好送。
“公子,七夕佳节,进来喝杯酒吧。”
听到有人招呼自己,抬头,看到是位穿着绿衫的年轻姑娘,圆脸,活泼,双目有神,叫人亲近。
听对方又甜笑着道:“我们老板娘今晚免费请酒。”
江城胸中正闷,难得遇见这么豪气大方的老板娘,会然一笑,提着花灯走进去。
“那就多谢了。”
江城将花灯放下,很快一杯酒便送了上来。他见只有少少一杯,不由得无奈笑着摇头,以为是中了奸商的揽客伎俩,但想到心情苦闷,也确实需要喝一场,便没再计较。
一酒入喉,想不到竟然香气冲鼻,神魂颠倒。
江城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握向腰间的刀,但还没拔出,人已经砰地栽倒在桌上。
“老板娘,又醉倒一个。”碧心笑着对在酒柜前调酒的柳青烟道。
柳青烟浅笑,手晃动着酒,酒香浮动,“他是有缘人,也是心有所困的人,这杯酒算是我招待老朋友的。”
老朋友?
碧心疑惑了下,没多嘴再问,嘱咐旁人别打扰江城,便继续去招呼其它客人。
江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是一个叫王智的人,曾经跟一位姑娘打过一个赌,以祖传玉佩做赌注,他输了,想将玉佩送给那位姑娘,可遍寻不到,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后来那位姑娘成了他的执念,纵使他历经官场沉浮、王朝兴衰,依旧未能释怀,至死不娶。
临死前,他在弥留间又见到了那位惊鸿一现的姑娘。
但那位姑娘始终背对着她,或者模糊看不清,只见她忙碌穿梭在灾民中间,寥寥数语了解着灾情。
他站着看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姑娘。”
那位姑娘转身,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容貌,却竟然是……翩翩!
江城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从梦中醒来,周遭依旧是乱哄哄的酒客,谈笑风生,外头七夕花灯闪烁,人来人往。
原来是梦。
江城擦掉额头的冷汗,幸好是梦,不然那些残酷斗争、生灵涂炭的场面叫人心惊胆寒,那样混乱的世道,那位姑娘未必能有个周全。
这个念头闪过,江城又觉得自己好笑,翩翩非凡人,他真是糊涂了。
“这酒……”
柳青烟见他醒了,从酒柜前走过来,浅笑道:“将军,这酒叫神仙酿,就是神仙喝了也会醉。不过最重要的是,它会让你明白,心中的那个人。”
江城抬头看着她,对梦中所见到的人却并不意外。而他自认识翩翩后,便知道世界上还有其它生灵存在,所以眼下也猜到柳青烟非凡人。
江城肃着脸道:“恕我直言,这种酒还是少让人喝的好。有些事,不一定要那么清楚。”
柳青烟觉得这话颇为不同,一时沉吟。
“告辞。”江城起身离开。
柳青烟看着江城离开的身影,目光淡淡,“人虽然变了,但性子却还是有些相似。”
碧心道:“老板娘,这人你认识啊?”
柳青烟摇头,浅笑道:“不算认识,只是知道而已,不过他认识。”
碧心点头,似懂非懂。
柳青烟转头看到江城落下的花灯,笑着收起来,打算等下次江城来的时候再还给他。
“老板娘,那个林小姐不也来过店里吗?您还给了她一杯酒。为什么您没说这件事。”碧心疑惑问。
柳青烟脸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看着窗外炫丽的花灯,没有回答。
江城当晚做的梦里,一时自己,一时王智,但想的姑娘却都是同一个,令他再度从梦中惊醒,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
沈金桥站在山神府的愿池旁,意味深长道:“有人的姻缘线乱了。”
翩翩正在旁边看林灿华的愿牌,思索着碧连天酒馆的存在,总觉得妙不可言,再想到江城身上的那块玉牌,更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靠近,但却说不清,道不明。
“谁的姻缘线乱了?”翩翩想得脑袋疼,索性暂且不想,“要是林灿华的话,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沈金桥转身,玩味地看着翩翩,“你知不知道神明的姻缘线是怎么牵的?”
翩翩顿了下,道:“神明的因果跟凡人不同,大多数都是玉帝指婚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跟人间相同:如果两人情投意合的话,姻缘线不用牵也会成。”
翩翩了然地点了点头,这点在人间常见,却不想原来神明也可以如此。
翩翩随口道:“不过姻缘这种事肯定跟财神司没关系了,毕竟财神要断绝七情六欲。”
“财神司司主才是如此,你们可不是。”沈金桥玩味,戏谑地凑近,“你要是有情投意合的,一定要跟我说,我可以帮你。”
“呵,我看财神爷说得也错,沈司主你就是太爱管闲事了,婆婆妈妈的,难怪人间叫你月老。”
沈金桥心中冷笑,好你一个不识好坏的小凤凰!
沈金桥还想开口,却见翩翩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去哪儿?”
“有人找,我去去就回来。”
沈金桥奇怪,山神有人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要是有人找就去,那山神不得累死。看着翩翩远去的方向,沈金桥摇头叹息,姻缘线这下子更乱了。
察觉到身后有身影靠近,沈金桥头也不回,自顾拿起桌上的茶,“你来晚了。那只小凤凰去见她的老相好了。”
虞无咎蹙眉,“谁?”
沈金桥笑而不答,自顾喝茶。
翩翩来到军府,直入江城的房间,刚才江城许愿说想见她,有重要的话要跟她说。
翩翩踏门而入,“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江城坐在茶桌前,目光落寞,听到声音,转头看她,双眸是森森沧桑悲凉,他整个人被黑暗包围,眼睛里只有她,那视线,像是穿越了几百年,在岁月的无尽等待里,残酷地被消磨了一切,只剩下一丝执念。
“原来你在这里。”
翩翩心里一惊,走近想查探江城的情况,却见江城将一块玉佩递到她面前,“这是我输给你的,希望你收下。”
“你不是江城。”翩翩目光锐利地看着眼前的人,“识相的话就快点出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把玉佩收下。”江城执着地看着翩翩。
翩翩眼眸微敛,当即一道神术打入江城的额头,在打入的一瞬间,江城的神情变得狰狞,想要挣扎,但是敌不过翩翩的力量,在狂怒的如野兽般的一声嘶吼后,一道强光在房间闪耀而逝,玉佩掉落在地,江城整个人瘫软在桌上,彻底昏迷过去。
翩翩确定江城无事后,蹲下身将地上的玉佩捡起来,这玉佩因为执念而生出了意识。
怪她白日里没有仔细查看,才会让江城着了道。
刚才之所以确定江城是被玉魂控制,是因为王智和周正则的生魂都还在财神司,就算不在,那也应该是评估结束后重新做人,断不会还留在江城身上。
“好厉害的一块玉佩。”翩翩将玉佩握在手里,还能感受到其中的玉魂之力,“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动呢?”
翩翩不解其中原因,便在房中等江城醒来。江城看到她在房中,连忙检查自己是否衣冠不整,确定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后,才大大松了口气。
翩翩无语,“你还怕我占你便宜啊。”
江城脸一红。
翩翩将玉佩放到桌上,“你被玉魂控制了知不知道?还记得刚才自己做过什么吗?”
江城摇头,但他记得梦中的事情,再听翩翩所说,他犹豫道:“我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又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好像还认识你,到处在找你。”
“就是玉魂搞的鬼。你对这块玉做过什么事,或者去过什么地方?”
江城的这块祖传玉佩一直是收在锦盒里的,最近因为要出入的场合需要体面,所以他才戴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要说去过什么地方……
“碧连天!”江城猛地站起来,拍桌道,“那老板娘是个妖精,她让我喝了一杯不知道什么酒,我就变成奇奇怪怪的样子,肯定是她!”
翩翩被他说得好笑,忍着笑意道:“行了,我知道了,那老板娘不是妖精,是什么暂时不能跟你说。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她一趟。”
江城也还没彻底缓过来,点了点头,等翩翩离去许久,他都没想明白,究竟自己喜欢翩翩是真实的,还是受了那玉佩的影响。本来清楚的事,现在却又变糊涂了。而因为曾经清楚过,所以现在的糊涂就变得越发难以忍受,如果那老板娘不是妖精的话,他倒要再会会她。
翩翩走到碧连天,碧连天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但却依旧没有关门,显然在等人。
柳青烟看到翩翩出现,微笑道:“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吧。”
翩翩看到柳青烟要递过来酒,当即道:“普通的就行,谢谢。”
柳青烟不勉强,让碧心上了店里普通的酒。碧连天的酒就算是普通的也好喝,翩翩以前也时常会来这里小喝几口。
翩翩也给柳青烟倒了一杯,举杯示意,柳青烟拿起来,笑着和她喝了一杯。
翩翩道:“世间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选择密州城?”
“说了,等人。”
“等什么人?”
“一个书生。”
“三百年前的书生?”翩翩审视着柳青烟。
柳青烟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事,但也肯定了,翩翩身边确实有能帮自己的人。
柳青烟道:“我算过了,他会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是谁,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或许你们没有缘分呢?”
柳青烟嘴角微勾,“不等等看怎么知道?”
翩翩好笑着摇头,“他是人,你是龙女,本就是强求来的姻缘,又怎么会有结果。”
“也许奇迹会出现呢。”
“看来你比我天真。”
“彼此彼此。”柳青烟意有所指。
翩翩看着她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到桌上,“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别说跟你没关系。”
柳青烟将那块玉佩拿起,摩挲在手中,她能感觉到其中的玉魂,“万物有灵,人的执念有时候就像百姓对你们的信奉一样,当执念到一定程度,所寄托之物便会生出意识,择机而发。”
“我看不是择机,而是你搞的鬼。”
柳青烟微笑道:“你不是相信缘分吗?也许这块玉就是跟你有缘呢,不是因为我,它也会因为其它原因出现在你面前。这块玉的主人,或许也像我一样,等你很久了。”
翩翩将玉佩重新收回来,不想跟柳青烟继续掰扯玉魂的事,她显然话中有话。
翩翩道:“我可以应下你的愿,帮你找人,不过不保证一定能找到。无论找不找得到,碧连天都是报酬,可以接受的话,我们再继续谈。”
“山神大人作为神明,还真是与众不同,可以,无论人能不能找到,碧连天都是你的。”
“那以后我来碧连天喝酒怎么算?”
柳青烟笑,“随便喝。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就当是我的赔礼。”
翩翩觉得这还差不多,“以后这酒不要随便给人喝,人的因果有数,你这么做会害了他们。除了江城之外,你还有没有给谁喝过?”
“当然有。”
“谁?”
柳青烟微微一笑,似真非真道:“昨夜和你一起拼酒的人,你忘了?其中还有一个叫酒疯子吧。”
翩翩打量了她片刻,“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随时联系,你知道怎么找我。”
“好。”
翩翩离开。
碧心等她走后,走到柳青烟身边,不满道:“老板娘,她不过是小小山神,凭什么这么对你。她真的能帮你找到人吗?”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柳青烟微笑说着,忽然脸色微变,“玉魂……那幅画……”
“老板娘,怎么了?”
柳青烟神情微敛,忽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而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当年害死他的那个臭修士说不定也会出现,看来冥冥之中真的到了注定的时候,三百年前的人和事,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到眼前。
那他呢,是不是也不远了……
柳青烟想到这,心口绞痛,手强撑在桌上,脸色苍白,龙鳞隐隐浮现。
“老板娘?你怎么了!”
柳青烟咬牙忍着剧痛,目光如炬,这次她一定不能放过大好机会,三百年前的恩怨必须做一次了结。
城守府。
明烛无声无息出现在院中,确定左右无人,他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头说“进来”后,推门进去。
“你确定碧连天的老板娘是东海龙女?”说话的人隐在黑暗中,晦明晦暗看不清楚。
“确定无误。”
“好,好。龙女的眼泪是疗伤圣水,如果能得到的话,那我的伤就能很快恢复。”
明烛面上一喜,当即道:“我会想办法尽快为尊上弄来。”
“她不容易对付,你要小心应对。”
明烛微讶,难道尊上以前和柳青烟交过手,“是,我一定会小心,尊上好生休息。”
坐在昏暗中的人点了点头,摆手示意明烛出去。明烛离开的时候,轻轻关上门,余光透过门缝,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副《江山图》,上次来似乎还没有。
与此同时,在某个不知名的房间角落,一道身影正痴痴地抚摸着一副画,人心的欲壑难填,黑夜中尤为狰狞,像阴沟的腐蛆,不为人察觉。
——
明烛沉思着回到山神府,还没踏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欢笑的声音,他步子微微顿了顿。
“明烛大人!山神大人买了好多花灯和吃的回来,犒劳大家,您快来呀!”
“这是给明烛大人您留的,山神大人说您平日里最辛苦了。”
“还有这个也是。”
“这可好吃了,您也尝尝。”
九仙山的小精小灵们宝贝似地把东西塞给明烛,也不管明烛拿不拿得下,有的甚至直接怼脸。再看那些东西,不是被偷吃了一口,就是已经捏到变形,不能说没有诚意,只能说不多。
明烛以往会咬牙切齿地发火,今天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不由得笑了起来。
葡萄精们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明烛,你怎么了?不该发火吗?”
“明烛大人一定是气疯了,疯了的人都是笑的。”
“完了,明烛大人又要发火了。”
明烛气得咬牙,将怀中的所有礼物愤愤然摔在地上,顿时所有小精小灵们都舒坦了,这就是没事了,大家当即该吃吃该喝喝,再度热闹起来。
明烛:“……”
翩翩在旁笑得前仰后合,这戏码看了三百年,还是百看不厌。
明烛摇头无奈,自顾又弯身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翩翩道:“每次都说要扔掉,还不是都收下了?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在他们心里变成这种形象,就说你少年老成你还不信。”
明烛抱着东西,看着她,“还没跟他们说你要去财神司的事?想瞒到什么时候。”
翩翩笑容顿时凝住,看着兴高采烈的小精小灵们,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明烛知道她处理这种事素来拖泥带水,一个挥袖,把所有的花灯全熄了,萤火虫也被收走,小精小灵们顿时不解地停下来,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