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玦并未走出太远,几乎算是连暮山谷的客房都未曾出。
冰冷的瓷瓶在他的手中渐渐被握出了几分热度,青年站在竹林深处,一袭黑色衣袍同翠绿碧海十分对比,显得格外惹眼,吸引了不少周围侠客驻足。
但他们也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迅速又忙了起来。
江照衣见方一玦全然未闻四周的响动,只是低着头看手中的素白瓷瓶。
他记忆力一向好,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方才白沉霜收起来的东西。
江照衣原本走向主卧的脚步顿了顿,便转向了方一玦,平静的唤了人一声:“一玦。”
方一玦眸色未变,只是手下忽而用力,将整个瓷瓶碾碎,连同瓷瓶中那支银针也碎成了粉末。细碎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之中流走,方一玦这才抬起了头:“别来无恙,照衣。”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江照衣同他对面而立。
方一玦面对江照衣的询问,沉默的抬起眼皮,审视着青年:“……你觉察了多少。”
“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觉察出不对劲的人便不止我一人了。”
江照衣平静道:“你能护住她多久,难道你还打算——”
“与整个江湖为敌么?”
二人之间的对话旁人基本上听得一头雾水。
但方一玦却心中明亮,知晓江照衣在说些什么。
——你会杀了他们么。
——像是,杀了我阿娘那样?
白沉霜的话语在方一玦的耳中反复回荡,方一玦猛然闭上了眼睛,声音有几分嘶哑:“我能够如何?我又能如何?照衣,你该知晓我别无他法。”
难得见方一玦露出这种疲惫之色,江照衣亦稍加沉默片刻。
他淡声道:“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
“正如你所听到的那般。”
方一玦只是片刻失态,旋即恢复起来。
江照衣道:“我不信旁人所言。”
闻言,方一玦不由得抬起头多看了两眼江照衣,忽而便笑了起来:“那位姑娘,跟在你身侧的那位姑娘——照衣,你似乎很是在意她,可她是否在意你呢。”
“若是有一日,你父亲与她,你又作何选择呢。”
江照衣坦然的同人对视,但是并未回答方一玦的问题。
茂密的竹林如同一片翠海,被风吹起一片“沙沙”声,几片竹叶悠闲的飘散在寂静的长廊之下,悠悠的转过石桥旁,撩动了石桥旁,竹林下两位少侠的衣角以及发丝。
方一玦同江照衣同是执剑的年轻少侠,恰着一黑一白的长衫。
二人对望不语,侧颜皆无半分情愫。
黑衣的方一玦是冷漠若冰霜之色,即便是不言不语亦如同一把出鞘的剑,冷漠而又危险,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则江照衣就是疏离似清雅皎月,温和却又凉薄,可望且心生亲近之意。
二人立在竹林之中,身侧皆弥漫着一阵强劲而又危险的剑锋之意。
似试探,似抗衡。
路过的众人免不得多看上两眼,却因为察觉出二人身侧的古怪气氛而不敢轻易上前。
最终打破二人僵持氛围的则是素衣的遮月——
长发姑娘挥舞着长鞭愤愤而来,口中怒喝道:“方一玦!将东西还我!”
竹林下的二人同时避开,那长鞭便在瞬间落在了挺直的碧色翠竹身上,将柱子从中间折中抽断,竹子便折了腰,缓缓地倒落了下来,落在了碎石子路上。
方一玦喜怒难辨,语气有几分疲惫:“你同她说,绝无可能。”
察觉出方一玦并未发现出瓷瓶的古怪,遮月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愿意松口气:“谁要听你的话,这是我们暮山谷的事情,还请方少宫主莫要如此欺人太甚——”
江照衣避开二人打斗,敛去周身冰峰,温声道:“遮月姑娘,不知你可见过赵姑娘?”
“她之前同你们谷中弟子送人过来,便一直未曾回过自己的房间。”
“赵姑娘她在——”遮月一鞭子落下便要回答江照衣的问题,刚说出几个字便又硬生生的止住话语,故作平静的转身再抽下一鞭子,“在此处,我不久前才见过她。”
“如今大家正忙着呢,赵姑娘心善,应当在帮着忙,江少侠不必担心。”
江照衣盯着遮月的神情看了片刻。
他未曾错过姑娘在回答他时,那一瞬间的停顿。
察觉出遮月话中有话,许是还隐瞒了些什么东西,江照衣看了一眼已经抽身离去的方一玦,不难猜到应当同方一玦有关系,便并未指出其中的异样,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多谢遮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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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又陷在了一场梦境之中。
梦里一片空白之色,笙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起脚步选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身后猛然响起了哭泣声。
笙笙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头看向了来时路。
四周依旧一片空茫苍白之色,但是方才她来的路上,此刻却多出了两个人。
红衣的楚笙披散着青丝跌坐在地上,裸露着肌肤,她伸手捂着胸口的衣裳,有些绝望的微微低着头,固执的揪着一个人的衣衫:“你都已经睡了我,难道、难道你还不能——”
长剑猛然袭了下来,她手中的那角衣衫便在瞬间被划破。
执剑的白衫青年站在楚笙面前,俊朗的面容上覆着一层霜冰:“不能如何?”
“楚教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紧握长剑,精致的眉眼上浮出几丝讥讽,“你既不愿辞楚教遭受灭顶之灾,又如何敢如此算计江某?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以为有回转余地。”
楚笙脸色苍白,揪着衣衫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将自己都给了你,难道还——”
那原本置于半空的长剑被青年在瞬间抬了起来,锋利的剑锋直直的指着楚笙姣好的容颜,白衫青年凝视着哭泣的楚笙,冰冷的神情没有半寸裂缝。
“难道你要杀了我么?”
楚笙望着他,唇角往上弯了弯,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可置信。
“是,是我算计了你,但是那又如何?可我的清白之躯都已经给了你,难道你要吃干抹净不认账么?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玉剑公子同魔教妖女无媒苟合,这若是传了出去——”
她的话语断于江照衣微微抬起的手腕之中。
那把剑随着青年抬起的手腕也微微移动了位置,精确的割破了她的一鬓碎发。
“江某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江照衣语气平静,却又藏着几分冷意:“楚教主,莫要当江某是三岁小孩,你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楚教主难道以为你割破了手指,区区把戏便能哄骗江某了么?”
闻言,楚笙脸色的难过与无措逐渐褪去,缓缓换成了一副懒散的妖媚之色。
她微微往后直起身子,却也松开了胸前的手,任由捂在胸前的衣衫滑落,露出她红色的肚兜,衬着雪白的皮肤,而她却浑然不觉得羞耻,反倒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
楚笙漫不经心道:“被你识破了又如何?可是江少侠,你的确是第一个同我如此亲密的男子——除了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了呀。”
“那——又如何?”江照衣的语气不急不慢。
“即便与你有了肌肤之亲,江某也不会娶楚教主的。”
楚笙弯眸极其畅快的笑出了声:“若是江少侠想要娶我,我倒是未必愿意呢。”
她歪着头,微睐双眸:“江少侠,我知晓你最恨旁人威胁你,可你如今同我有了肌肤之亲,衣衫不整的从我房间走了出去,是整个辞楚教弟子都亲眼瞧见的事情。”
“一旦这个消息传到了江湖之中,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江少侠只怕也要——”
“名誉扫地呢。”楚笙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不若你我做个交易可好?”
一向温柔的青年眉眼冷冽,不为所动:“不必了,楚教主,江某并不在意江湖虚名。”
长剑依旧置于楚笙面颊前一指距离。
青年微微垂着眼眸,面色冷寒,双眸乌沉沉的,漆黑的没有半点光亮。
他的丹田并无半点内力,但是那股浓烈的杀意却在此刻席卷整个白色的天地。
“但教主最好有本事困江某一辈子,否则今日之仇,势必讨还。”青年伸手甩开手中长剑,却是不在看地上的姑娘一眼,转身朝着远处而去,身子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楚笙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眼底泛出了几分无力感。
她“啧”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连色诱都不管用……江照衣想要什么呢,又要灭我辞楚教?又要……本教主就这般不值钱么,连送上门都这般遭人嫌弃。”
“又要重来了么……”
笙笙望着楚笙自言自语的无力模样,心头之间一时有些复杂。
这些不是小说中的剧情,小说里面没有江照衣被色诱算计的剧情……所以这只能是楚笙的记忆,是楚笙轮回了一次又一次的其中一段轮回,她试图色诱江照衣以更改结局。
但是成了反作用。
笙笙想起方才杀意十足的江照衣,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
她认识江照衣那么久了,从未见过如此冷冰冰而又危险的江照衣。
青年一直都温和如旭阳一般。
这是楚笙在警告她么?
方才江照衣说的是什么来着?
——江某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青年眼底冷霜一片,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